第二十章 练功朝只身犯险 歌舞夕把酒言欢
吉尔格勒一声叹息,双手合十道:“唉,可惜了这孩子。”
雨花石默然无语。他忽然想起和云松在路上截取的卫拉特人的密信,或许就是那场战事改变了巴图布赫的命运。那时,他决然没有料到,战争的另一方,一名普通战士的命运有了如此不可逆转的走向,包括他自己,也是被大势洪流所裹挟的小水滴。此时,他感到一阵沮丧,想要出去走走。
阿来夫见雨花石起身出去,问道:“雨花石哥哥,你干什么去?”
雨花石回头看了看他稚嫩的脸,发觉众人都注视着他,勉强一笑说:“我出去练练功,一会儿就回来。”
阿尔斯楞说:“兄弟,有什么事就和我们说,最近别招惹斯钦布赫,也别怕他。”
雨花石说:“嗯,我知道,我没事。”
雨花石来到房外,听见身后传来娜仁托娅的声音:“雨花石哥哥可能也有自己的苦衷……”
在寒风中一阵疾走,约莫一个时辰,月亮高悬,雨花石慢慢平静下来。
他进屋轻轻躺下,渐渐入睡。
卯时,天还未明,雨花石醒来,起身出门,像往常一样来到北面山后练剑。
辰时,东方泛白,雨花石练完三重,感到周身气血顺畅。
在这片寂静中,慨然于天地之辽阔,时光之刚硬,清轻之气塞于野,浩然之气填于膺。古往今来,多少英雄豪杰,多少冰火征伐,一时千般人物,万种故事纷至沓来。
雨花石一边向回走,一边思维驰骋,一抬头忽然看见一棵巨大的胡杨树挡住去路,树冠如伞笼盖了方圆数丈。
雨花石一见起了童心,飞身跃上树杈,再一跃又登高数丈,举目四望不见边际,想起“欲穷千里目,更上一层楼”的诗句,今天怕真是“一目千里”了。
雨花石坐在树枝上,背靠树干,垂下双足,取出怀中的玉箫“呜呜”地吹起来。
一会儿,看见斯钦布赫从家中出来,向这边看了看,然后骑着马赶了过来。
雨花石浑不在意地继续吹着乐曲。
不久,斯钦布赫来到树下,看了看雨花石,冷冷说道:“喂,有话和你说。”
雨花石两只脚前后晃荡着,说:“洗耳恭听。”
斯钦布赫说:“跟我来。”
雨花石说:“要说就说,难道还要焚香沐浴?”
斯钦布赫瞪着他,说:“汉子,别嘴硬,敢不敢来?”
雨花石说:“去就去。不过,你骑着马,我可跟不上。”
斯钦布赫一愣,盯了他一阵,缓缓从马上下来,说:“哪这么多事!我下来了,这下能走了吧。”
雨花石从树上轻轻一跃,落在斯钦布赫身边,只听得微微一响。
斯钦布赫心中一凛,不由握紧拳头暗暗戒备。
雨花石眼光一瞥,佯为不见。走了两步,又说:“你说咱两人是不是傻,有马不骑,倒要走路。”
斯钦布赫忍不住喝道:“住嘴!”
雨花石说:“还不让说话,不是要把人憋死吗?”
斯钦布赫不理睬,过了一会说:“反正都一样,你要说就趁早说吧。”
雨花石说:“我现在又不想说了。”
斯钦布赫不说话。
翻过山坡,转向东面走去,忽然看见沁达木尼站在那里。
走过沁达木尼身边,斯钦布赫叫了一声:“阿姐。”
沁达木尼拉了拉斯钦布赫的衣袖,斯钦布赫拍拍她的手臂,抽出衣袖从她身边默然走过。
雨花石和沁达木尼对视一眼,见她目光如水,神色冰冷。
来到坡下,又看见哈丹昭日格站在当地似乎在等着他们。
走到哈丹昭日格身边,斯钦布赫站住。沁达木尼站在山坡上,远远看着这边。
雨花石看着二人,漫不经心地笑着说:“现在能说了吧?”
哈丹昭日格说:“巴图布赫被汉人伤了性命,今日就要你来补偿。”
雨花石说:“明白。不过,我的剑可能会稍稍反抗一下,万一不幸伤了你可就抱歉得很呐。”
斯钦布赫说:“你若赢了自然随你处置。”
哈丹昭日格向斯钦布赫一摆眼,两人抽刀齐向雨花石砍去。
雨花石前日曾见识过斯钦布赫的招数,防御之术早已了然于胸。
和哈丹昭日格交手数招,雨花石发觉他颇有战场杀敌技法,长于快攻,直取性命。只是这种攻法本来是作战时为了快速制胜而创设,攻击有余而防御不足,且需要多人配合。被攻方只要守住门户,不让对方得手,要不了多久,对方就会力竭露出破绽。
雨花石以快制快,只是防御,并不攻击。
正交手间,雨花石忽然瞥见远处有两骑人马向这边走来。
雨花石心中暗想:“原来还有帮手?”
来人走近了,原来是一双少男少女,看起来他们并不打算参战,只是好奇地驻足观望。
看了一会,少女嘻嘻地笑着说:“喂,一个打两个,好不公平呀!”
雨花石答道:“姑娘好眼力!”
少女说:“呸!我是说你明明可以取胜,偏偏在这随意消遣,对别人好不公平。”
雨花石说:“在下正为此发愁,还请姑娘帮我出个主意。”
二人往来对答,似乎并未将打斗放在心上。
斯钦布赫登时怒起,呼喝起来,只是攻击尽数被雨花石避开,致使他数次险些砍中哈丹昭日格,令哈丹昭日格急忙撤招回身。
又战几回,少女抽刀断开,喝了一声:“都住手吧!”
雨花石后退一步,收剑入鞘。
斯钦布赫和哈丹昭日格同时后退,双眼爆红,喘息不已。
那个少年看看众人,上前说道:“在下奥尔格勒,请问我能帮上什么忙吗?你们为什么要打——”
斯钦布赫瞪他一眼,没有说话。
哈丹昭日格忿忿扔掉手中弯刀,大步走开。
沁达木尼急忙上前捡起刀,追赶着哈丹昭日格去了。
少年忽然看见沁达木尼的容颜,一阵眩晕,说了一半的话竟忘了后半句,愣愣地接道:“——得这么美?”
少女皱皱眉头,扭头伸手在奥尔格勒眼前挥了挥,叫道:“奥尔格勒!”
奥尔格勒回过神来,对着少女一笑。
斯钦布赫随后上马,看了雨花石一眼,无言离开。
奥尔格勒跟上斯钦布赫,说:“你们是在这儿住吗?我们是来寻找牧场的,那是我姐姐奥云塔娜。”
斯钦布赫说:“嗯,我叫斯钦布赫。”
奥尔格勒说:“刚刚那两人?”
斯钦布赫说:“那是我阿爸和姐姐。”
奥尔格勒说:“太好了!”
斯钦布赫看看他:“嗯?”
奥尔格勒说:“哦,我是说很高兴认识你们。”
斯钦布赫说:“走吧,我带你看看草场。”
奥尔格勒向奥云塔娜招招手,随后跟着斯钦布赫去了。
雨花石看看奥云塔娜,一拱手说:“多谢姑娘,在下雨花石。”
奥云塔娜也像他一样拱拱手,说:“在下奥云塔娜。看你是个汉人,为什么来这儿,活得太舒坦了吗?”
雨花石笑了,说:“我也不想啊,不得已困在这儿了。”
奥云塔娜说:“这儿想要取你性命的人多着呢,你最好多祈祷神佛保佑。希望下次看见的时候,你的脑袋还在肩膀上。”
雨花石说:“我会努力的,只是不知你们的神佛会不会保佑异邦人?”
奥云塔娜看了看他,说:“你倒不像别的汉人那样古板。”
雨花石说:“你也不像别的卫拉特人那样蛮横。”
两人都接了一句:“偏见!”
数日过去。这日午时,卓力格图一家赶着马车来到此地,顿时热闹好多。
众人相见已毕,相帮着为卓力格图他们搭好毡房。
阿尔斯楞和斯钦布赫忙着杀羊,阿古达木和哈丹昭日格准备柴火。看来为了欢迎卓力格图一家的到来,不来一场盛大的宴会不足以表达他们的热情。
雨花石帮着搭好毡房,回头正看见奥云塔娜。
奥云塔娜笑着说:“雨花石,能劳驾你帮我去赶牲畜吗?”
雨花石答应一声:“乐意效劳。”
正向外走,突然阿来夫从旁边冲了过来,径直撞向雨花石。
雨花石忙退一步,伸手一拦,防止阿来夫跌倒。
雨花石笑着问道:“阿来夫,在这瞎跑什么?好久没见你练剑了。”
阿来夫说:“雨花石哥哥,其勒莫格在找我呢,等一下我再来找你玩。”
雨花石笑了起来,说:“你比我还忙。”
阿来夫喊了一声就跑远了。
走了不远,看见奥尔格勒和一个女孩正赶着牛羊过来。
雨花石看着女孩,问道:“这位……?”
奥云塔娜说:“这是阿妹奥敦高娃。”
雨花石见她圆圆的脸庞,水灵灵的眼睛,闪烁着活泼的光芒。
奥敦高娃看见雨花石,向他施礼,雨花石回礼。
随后几人一起将牲畜赶进圈里。
晚上,篝火熊熊,烤羊散发着香气,众人围坐一起,把酒言欢。
卓力格图拉起马头琴,娜仁托娅唱起了歌谣,奥敦高娃踏着歌声起舞,阿尔斯楞围着她进退相伴,阿来夫和其勒莫格在其中扭扭跳跳,舞姿也颇为流畅有味。
一曲毕,众人回来。
琴声又响起,奥云塔娜走过来,对雨花石说:“雨花石,你怎么不跳舞?”
雨花石挠挠头,说:“我不会。”
奥云塔娜正要说话,阿尔斯楞走了过来,邀请奥云塔娜共舞。奥云塔娜看着雨花石笑了笑,随后入场。
斯钦布赫和奥敦高娃又随音乐翩翩起舞。
娜仁托娅挨到雨花石身边,说:“雨花石哥哥,我来教你跳舞。”
雨花石摇摇头,说:“我怕是学不来。”
娜仁托娅不由分说,拉着他进去。阿来夫跑了过来,指导着雨花石,如何动作如何转身。一会儿,雨花石就有点感觉,也能随着乐曲的节奏踏上步伐。
阿来夫欢叫着:“雨花石哥哥,不赖嘛,看我这个老师怎么样?”
雨花石笑着说:“老师英明。”
见他有些动作不连贯,其勒莫格在旁边“哧哧”地笑。
沁达木尼静静地坐在一边,看着场内欢笑的众人。娜仁托娅移动脚步,来到她面前,一边转着圈,一边向她招手,沁达木尼摇了摇头,眼角挑起,脸上露出难得的笑容。
奥尔格勒来到沁达木尼身边,请她跳舞。沁达木尼犹豫了一下,奥尔格勒说了一句什么,沁达木尼掩着嘴笑了起来。终于,她起身进入场内,随着音乐节拍舞动。一时间,全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的身上。她的一颦一笑,举手投足之间,莫不是天地之灵秀化为人间之柔美。
曲终,雨花石说:“我不大会跳舞,不如我给大家唱首歌,你们来跳舞,如何?”
阿来夫和娜仁托娅喊道:“好啊好啊!”
阿古达木拉琴伴奏,雨花石唱起民谣《月儿高》:
月儿高,风萧萧,
船家姑娘忙撑篙。
雨蒙蒙,烟渺渺,
少年别离又相邀。
白鹭飞,鳜鱼肥,
高朋满座醉饮归。
梅子青,枇杷黄,
伊人不在水一方。
月儿殇,地成霜,
游子登高望故乡。
……
一咏三叹,众人大都未曾听过中土歌谣,只觉别有风味,兴致盎然。
是夜,月朗星疏,曲终人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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