墙上的挂钟滴滴答答地走着,我这个钢笔的躯壳,不知道在这个玻璃盒子里待了多久,看不见屋外的天光,不知道今天是晴空万里还是暴风雨,亦不知现在是正午还是黑夜。自打我来到了这里,再也没有出去过,我看着身旁的伙伴一个个的慢慢衰老,只有这个时候,我才能清楚地感受到时光的流逝。
光绪三十四年,乘上轮船,闻着海风,跨过海洋,来到了广袤的中国。我躺在黑色的盒子里,柔软又舒适,我几乎快要睡着了。男人的脚步声停下了,一个威严的男声和一个稚嫩的童音在我耳畔响起,小孩子急切地拉着父亲的手,想要伸手去拿男人手中的盒子,却被父亲严厉地呵斥,我只听见男人说了一阵蹩脚的中国话,我便到了小男孩的手中,小男孩欢欣雀跃,高兴地蹦了起来,他的父亲也是满眼笑意地看着他,眼神里挡不住的宠溺。
上方的盖子被打开,阳光晃了我的眼睛,那是我第一次看到明朗的天空,第一次看到暗红色的宫墙和穿着奇怪衣服的人,我看到送我来到这里的那个西洋男人,深邃的蓝色眼睛,像是藏了汪洋大海,金黄色的头发在阳光下微微泛着光泽,他看了我一眼,就退下了。我被小男孩带回了他的书房,在那里,我知道了许多新奇的事情。原来,那个穿着明黄色龙袍的男人是皇帝,而那个小男孩是他的儿子,名字很长,很难记,他们都叫他溥仪。我被溥仪的小手握住,但他的手实在是太小了,有点握不稳我的身躯,他写了几个歪歪扭扭的字,便把我放下了,我就在这里,和毛笔兄弟们待在一起。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的身上也落了一层薄薄的灰尘。不知为何,我总觉得今日异常压抑,天空也是灰蒙蒙的,总是隐隐约约地听到悲恸地哭泣。突然,一阵钟声传来,随之而来的还有尖细的声音:“皇上驾崩了。”
夜幕降临,门被推开了,入眼的是溥仪小小的身躯,红肿的双眼,依旧带着泪。我想他该是多么地难过啊。溥仪用小小的手掌握住我,伏在书案上,哭着哭着睡着了。第二天,我看到所有的人都换上了白色的丧服,我的毛笔兄弟告诉我,皇帝去世是国丧,举国痛哭。就这样,日子一天天地过去,虽然溥仪来的次数越来越少,但是我并没有感到孤单,我的毛笔兄弟们给我讲述的故事,一个比一个精彩,让我忘了时间的漫长。后来,溥仪长大了,穿着明黄色龙袍的人从光绪变成了他,挑灯伏案看奏章的时间越来越晚。
据说现在是宣统三年,皇宫里也不像平日里冷清了,人来人往,热热闹闹,喜庆的红色出现在各个宫殿,新年将至,溥仪也一改往日的愁容,脸上出现了儿时的笑容。大年三十,皇宫上下一片欢腾,鞭炮声此起彼伏,绚丽的烟花在夜空中绽放。而我和我的伙伴们只有眼羡的份儿。就在我昏昏欲睡之时,溥仪带着一身酒气走了进来,在书案前坐下,拿着我,静静地摩挲,他叹了一口气,说道:“大清已不久矣,朕该如何是好?”这其中的心酸,听的我心中伤感不已,如果他能听见我说话,我特别想对他说:溥仪,人生之事,十之有九不如意,做好自己即可。后来,我跟着溥仪被软禁、四处逃窜,我再没有离开他,我看到战争四起,硝烟弥漫,看到百姓流离失所,民不聊生,再一次见到了蓝眼睛、黄头发的西洋人,但这一次再见,他们却是拿着武器,指着无辜而又弱小的百姓。
鲜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流淌出来,染红了脚下的土地和我的眼睛。岁月在指间溜走,缘分也慢慢走向尽头,终究我们还是分开了,再一次来到了高墙深宫里,终是能体会那些妃子的心情了,往日在这里的欢喜,是因为有溥仪在,有旧人在。而现在…我终于是孤身一人了。
日复一日,年复一年,每天的日子都是相似的,听来这故宫博物院参观的人说,外面好像不再是大清的天下了。中华人民共和国成立了,中国步入了社会主义。我只想问问,溥仪是否安好?无人应。我怎么忘了呢?他们是听不见的。我盼着盼着,终是盼来了溥仪,只是他已垂垂老矣,步入暮年。剪下了长发,短短的板寸让我有些认不出来了,他还带着一位女子,极温柔的模样,但他们并未进来,只是在远处向我招了招手,似乎在说:我来看你了。我想溥仪应该是过的不错的,他脸上挂着稚子一般的笑,这样我也就放心了。后来溥仪再没有来过,我也在这里看着人们从贫弱到慢慢富起来,看来领导者也是个极有能力之人。
来故宫的人慢慢的少了,听新进来的兄弟说,外面正在进行一场大革命,有自诩正义的红卫兵,拿着棍棒到知识分子家里抄四旧,将一切古代文物、传统文化视为封建遗留,一律将其处理掉。这个时候我还有些庆幸,我在这深宫里,没有遭受到这般待遇。听说著名文人老舍先生也遭受到了批斗,红卫兵们将莫须有的罪名冠在他的头上,第二日,便传来了一个消息:年近古稀的老舍先生在德胜门外城西北角上的太平湖,投湖自尽了。听到这个消息,我愣在了原地。这是我生活了近百年的北京城,什么时候变成了这个样子?
故宫不再是象牙塔,一帮人浩浩荡荡地进来了,要将我们这些老骨头处理掉,说我们是四旧,是封建残余,甚至还要将故宫给拆除掉。在我心惊胆战的时刻,一个高大的身影挡在了我的面前,我不知道他是谁,但因为他,我们最终保留了下来。
又是漫长的黑暗,我在故宫见证了人们从单一的衣服颜色变成多彩的服饰,见证了改革开放后经济的腾飞,直至今日,我依旧在这高高的宫墙里生活,听着新来的伙伴讲述外面的世界。我也曾想过出去,可是当我看到那黑色的身影带走其他的文物兄弟的时候,他是那样的粗鲁,我想,我还是继续就在这里吧,继续听着外面的世界,不想再去体验那颠沛流离的生活了。
我总是听着新来的物什声情并茂地讲述着外面发生的事儿,口中的一个个姓名总能勾起回忆,让我想起溥仪,初见时那样活泼的一个男孩子,后来却受尽了人间苦难,落寞一生。
都说“人生若只如初见,何事秋风悲画扇”,若我不曾见过溥仪,那大清朝的皇帝,是不是也不会记了一生,思念了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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