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眼隊長/齊鳳池
記者 好報 編輯2024 年 4 月 26 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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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鳳池
一只眼隊長是從槍林彈雨中走過的人。他把一只左眼鑲嵌在高麗國三千里江山一座無名高地上。剩下一只右眼攙扶著拐腿的女人。
他把兩只眼的深情集中在了右眼上,每天總是深情地瞅著盤腿炕上給他生兒育女的拐女人。拐女人很有本事,一口氣給他生了七個如高粱花一樣的閨女,和一個像土猴一樣的兒子。這讓一只眼隊長整天樂得合不上一只眼。
別小看隊長一只眼,他一只眼能看雲識天氣。什麼樣的雲彩能下雨,什麼樣的雲彩沒有雨,他看得比天氣預報還准。村裏人都說,最准不如一只眼,他眼裏揉不進一點沙子和煙塵。開春後,小草剛剛拱破地皮,他披著那件志願軍黃棉襖,哄著全村男女勞力上了山坡,他彎著象弓一樣的腰,坡上坡下來回跑,像是找到了一種飛翔的感覺。他帶領大夥在山坡上栽下一棵棵桃杏梨開花的諾言;夜晚,他領著一幫婦女,給打蔫兒樹苗灌溉潤身。
到了麥熟的時候,他站在地頭,用一只眼看著眼前如金緞一樣的麥田,東南小風一吹,金色的麥浪直打滾兒,樂得他抿不上嘴。
他掐一穗手上搓搓,數數麥粒兒,然後放進嘴裏嚼了嚼,那表情好象吃到了雪白的饅頭和香噴噴的大餅。
他彎下腰去,將手中的鐮刀插入麥壟的根部,他一鐮一鐮地從五月的麥熟一直收割到豐收的喜悅。
一擔擔麥子,顫顫悠悠從他眼前走過,挑到場上,他看著像金山一樣的麥垛,拍著胸脯說:“如果明年風調雨順了,咱也嘗嘗過黃河的味道,再找找過長江的感覺。
收完了麥子,點上了晚玉米,一眨眼就到了大秋。
早晨天剛濛濛亮,一只眼隊長拾起一塊石子兒,不緊不慢地敲打著用一節鐵軌做成的上工鐘聲。不一會兒,仨一群倆一夥懶洋洋的社員陸陸續續地湊到一只眼的跟前。
他派活計時,一群婦女還在議論,昨晚發生的事情。有人說,昨晚知青王文剛拿五節電池手電筒上茅房,茅房裏有個女人正忙著換內褲裏的貨,那女人向他使聲,他裝作沒聽見,用手電筒光在女人身上亂摸索。
一只眼隊長一聽這裏就有勾當,他立刻止住婦女們的議論,他在村裏找茅房裏的女人,全村的大姑娘小媳婦沒有一個敢吱聲。從此,一根毒苗剛釀芽,就被他掐死在萌芽中。那年雨水特別充足,每棵晚玉米身子都懷上了近一尺長的雙胞胎。象馬牙一樣大的玉米粒兒雪白雪白的,真叫人喜歡。
鄉親們都說,今年是個豐收年。到年根分紅時,隊長吩咐,留下好的當種子,拿出一部分交公糧,剩下的按腦袋分。鄉親們不僅家家都分到了充足的糧食,而且將一年的喜悅帶到了家中。而一只眼隊長卻被那一年的喜悅擊倒在了炕上再也沒能爬起來。
村裏的赤腳醫生診斷他得了食道癌,香噴噴的棒子粥,再也不能潤胃腸。
一只眼隊長躺在炕上半個月水米沒打牙,天天盼著縣裏傳來糧食畝產過長江的喜訊。終於到了大年臘月二十九,村裏響起了歡天喜地的鑼鼓聲。他聽到了喇叭裏傳來畝產過千斤的喜訊。一只右眼滾出一滴燙人的淚。
他死時,右眼閉上了,可左眼怎麼也閉不上。我在炕沿邊兒前看得清清楚楚,他那只玻璃球假眼仁兒,好像閃著晶瑩的淚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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