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已是九月,舞镇的雨水却依旧马不停蹄地下个不停,天仿佛被戳了个深渊巨洞,雨水似泄闸的洪水接天连地砸下来,砸得那土地都陷进去,天地间泛着滚滚的白气。可它总有宣泄不完的怒气,依旧一刻不停地泼向舞镇这个被它摧残得奄奄一息的地方。
陈老三家的羊肉是舞镇上最好吃的,纵使连天暴雨,人也是络绎不绝,雨天配上鲜得掉牙的羊肉锅,那滋味才舒服咧!他家的羊肉馆统共两层,大锅连着灶就架在一楼门口左边,一口大锅经年不息地熬着乳白的羊汤,那味道单是闻上一口都教人垂涎三尺。
一楼十几年不曾改变,都是些吃米线面条等小食的客人,清汤红烧任君挑选,十块一小碗,十五一大碗,许多年也未曾涨价。店内靠里边的桌上常年都泡着些时兴好酒,亮黄的色泽,枸杞杨梅石斛等,一块一小杯。一楼的人总是人满为患,大家天南地北地聊着天,久而久之人都熟了,倒由着吃他家羊肉衍生出一个别样的小小江湖。
二楼装饰阔气些,窗户一打开,映入眼帘的便是舞镇最具风情特色的山坡田野,冬日翻滚着的油菜金浪,春日遍野凝烟堆雾的桃花梨花,时下正好是收割稻谷的时节,能看到山脚流淌着的一片金黄稻谷,自有一番风味。二楼主营羊肉火锅,吃的人不多,多的是一些摄影写生的艺术家,点上一锅羊汤,便开始醉于乡野。
今日本来迎来了久违的晴天,二楼也久违地迎来了一些过来拍摄丰收喜报的摄影师,不曾想这天真是喜怒无常说翻脸就翻脸。豆大的雨珠混着白茫茫的雾气说来就来,雨水砸得地板噼里啪啦作响,只见那田里干活的人都顶着草帽赶忙儿地向着羊肉馆奔来。
众人借着雨水涮了一下鞋上的泥土,抖落了一身的雨水,掀起衣裳顺势擦擦头上混着汗水的雨珠,便笑盈盈地扯着嗓子来陈老三家买米线吃,恰好也有个正当理由避雨。陈老三是个和善的,眯笑着给他们抓米线打汤,有些人不吃米线,就只打个一块钱一杯的酒,便往那坐到雨停。
众人把一楼塞得满满当当的,叽里呱啦聊着天,那呼啦呼啦的风雨声越来越小。二楼的一些宾客扭着脖子看一楼的人,眉间微微蹙起,纷纷嫌弃吵闹。
突然听得羊群咩咩的声音,随后刘老汉便披着蓑衣带着羊群狼狈地朝店里跑来。
“刘大哥,来个大碗?”陈老三笑眯眯问刘老汉。
刘老汉不说话,只摆摆手,颓唐地耷拉着脑袋,走到檐下蹲坐着,他那羊群说是羊群其实只有几只羊,也一并依偎在刘老汉身边曲着腿随他蹲着。刘老汉向陈老三讨要了一个水烟筒,想了想又在口袋左掏右掏拍了三块皱巴巴的钱在桌上买三杯酒喝。
“嘿,你这小老头咋滴还不整点,你这养羊人还吃不上羊肉?”店里的人对着刘老汉打趣。
“害,别提了!”刘老汉咕咚咕咚地抽着水烟筒,抽一口又无精打采地吐出些字,“哪还有什么钱,这老天真是不开眼,我就靠着那点玉米地了,估计全霉了。”
“害,哪家的不发霉,咱这庄稼人靠天吃饭,老天不赏脸那有啥法子,看开些看开些刘老哥。”
“咋个看开,今年养的羊死的只剩这几只了,养的牛也要吃玉米面,这些好了,全发霉了,全发霉了!我可拿什么养啊!”
不提还好,越提这刘老汉越发激动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最后竟然冲到雨中,指着天发问:
“老天我恨你不睁眼!你有种就让我死掉算了!你有种让我死掉算了!你让我怎么活怎么活!”他声嘶力竭地怒吼着,雨水劈头盖脸泼下来,直淌得那眼睛都睁不开,他的羊也全被吓得跟着他咩咩叫个不停。众人看他如此发疯行径,一边劝慰一边哭笑不得。
二楼的宾客原本沉浸在天突然下雨的丧气中,却说是这大雨瓢泼如玉碎珠滚般清脆,这雾气渺渺,远处青山若隐若现却似一副流动的水墨画。
时下正酣醉于雨景中,却见刘老汉突地冲进雨中,一番嘶吼,便觉得扫兴至极,扫兴之余也觉得这老头有几分荒唐的幽默感,大家也不由得看着热闹笑了。
“放宽心,这日子能过一天是一天,如果所有庄稼人都同这般日子如何能过。”
陈老三端着酒宽慰着他,刘老汉才悻悻回到店里接过酒杯一饮而尽,喝的太急,几滴酒水滴落在手上,他连忙抬起手舔了舔酒水,全部下肚了方才踏实。
雨越来越小,众人三三两两地离开了,虽各个笑语盈盈,肚里却担心着那发完霉的玉米,刘老汉最后才赶着那几头已经很老的羊失魂落魄地离开。
二楼的宾客俯身悠哉悠哉地望着四散的人群,又看那远处被雨水洗礼过的青山,更觉青山妩媚,不由得纷纷赞叹起来,拿起相机记录着这一幕美丽的雨后秋景。
“嘿,只是这山野总觉得缺少了什么。”一架着摄影机的小青年喃喃自语,突然他看到刚刚楼下那个戴着斗笠披着蓑衣卷着裤脚的老头兀自行走于白茫茫的天地间,他的山羊围拥着他,突然眼前一亮,对着青山和老头卡擦按下快门。
“隐士归山,真是不错!”照片洗出来了,众人对着小青年的照片赞不绝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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