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个有着深灰色调的下午,我们三具稻草人空落落地站在门前,眼睛和手脚落不到实处。那大门像是画在墙上,你感觉得到,却进不去。这就是北京大学的大门,中国最高学府的大门,尽职尽责的门卫,穿着黑色的制服,像警察。
“坐电瓶车游北大,三十元”。这句话扑闪着翅膀撞到了大门又反弹回来,在人群中嗡嗡地响。北大不让随便进便滋生了这种新职业。但“三十元坐电瓶车游北大”的画风过于平淡,只适合描画小家碧玉,实在无法给北大画上浓眉大眼的一笔。还是“清风明月不用一钱买”在头脑中来得更快。我想,幽静的地方适合轻轻的脚步,否则那甲虫怎么办,那尘埃怎么办,还有那些到处疯长的野草,它们又怎么办?
很快,电瓶车发动起来了,一辆,两辆,三辆,不知绕去了哪里,招徕到顾客的三轮车夫的背影很像努力飞向天空的大鸟。
秋风中我们等到的袅袅女子,厚实的口罩帽子让我们看不清脸,看到的是披肩的长发和紧随其后的冬天。她的语速很快,像河里波光粼粼的游鱼,声音却低沉得如同夜色临近的黄昏,她问:“于丹的朋友?”
我们摇着头互相看了一眼:“我们不认识于丹。”
女子掉头要走,我们跟上一步,问:“易中天你认识?”女子说:“不认识。”
但她说:“走吧!”就掏出证件和黑衣服门卫交涉。
北大宽宏大量的水泥路就像若隐若现的梦,我们走上去就忘记了刚刚的诡异接头游戏。她说:“感冒了!”我们知道她在解释自己的打扮,就跟着话头说:“季节一变,就容易感冒。”
在她的轻轻咳嗽声中,我们明白于丹易中天和我们之间是寒风和咳嗽的关系,但不明白是寒风导致了咳嗽还是咳嗽让微风具备了寒风的威力。
北大的银杏树一片金黄,妈妈扬起叶子,小孩子坐着,爸爸的手机忙碌地制造金色的童年,当金叶子飞过孩子的面前,他就会按动快门。
我们的引路人羡慕地看着这片金黄色的场景,问:“漂亮吧!”。她并不知道我老家的银杏树长满荒野,长满村庄,一不小心都能长到灶台之上。就像村庄里忘记岁月的闲散老头,无聊的胡子都能长到胸脯上。
她希望我们三个走进了北大的人能像北大一样金灿灿。却没看出这是三个稻草人。稻草人的主要成分是稻草,有黄金的颜色,但永远无法具备黄金的质地。
引路的任务完成后,她像北风一样消失在西大门外。她说:“一步步走,一处处寻找,一点点认识北大,风景都在里面,你们自己看。”
我们逛进校园时,阳光躲开缠人的乌云也跟了进来。图书馆前的石头小径上,五六个学生架起三角架忙忙碌碌记录着消失中的秋天,他们的秋天我们抬头就看到了,那是一棵金灿灿的大槐树。“地上多高的树干,地下就有多深的树根。”摄像机前的女子像个导演一样朗声说道。
我们顺着裤管往下,想看看年轻的北大学生有多粗的根。“游氓。”有人叫。原来我们的眼光游离到了女生的裙子边。
燕园里的树木树根很粗树干很粗,当我们靠近时,树荫下的老人坐得太久,坐成了铜像。铜像上的名字并不认识。永垂不朽的铜像突然变成了囚禁,还不如在它边上走来走去的三具稻草人自由而鲜活。
燕园里的老建筑里都是独门独院,木栅栏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走出来一位鹤发童颜的绝世高手。毕竟,大学非大楼之谓也,乃大师之谓也,我们知道燕园的老建筑里住着许多老教授。当然这只是头脑中的幻想。我们不留痕迹的经过,看看风景已十分满足,即使有顶尖人物存在,近在咫尺却我们也无从找寻。小周一指那个打扫燕园的清洁工人,这不就是吗,这就是传说中的扫地僧!叶子被扫得哗哗作响,灰尘突然大起来,我们目光的注视让僧人心动。爬山虎知道时间已到,就把自己变成了红色,枫树柳树杨树还有法国梧桐树也学起模样变出来各种颜色。
未名湖畔最热闹,太阳给湖镶上金边,扯过来白云裹在它的身上。这是读书的地方,拍照的地方,游人必来的地方。湖边喜欢变化的叶子并不想让人叫出名字,只是让人知道,红黄蓝等七种颜色后面掩藏的永远是一个纯情少年。那石头并不华丽,石头上“未名湖”三个字不肯夸张,却让过往行人停下了脚步。湖水也不深,却盛得下天空和博雅塔的倒影。
民间故事中,湖边宝塔大多是为了镇住水中的妖怪。这时,凌少绕博雅塔回来,他喘着气说,就是一座水塔,没有妖怪。
这时候听到一个声音,“买本诗集?”
诗人出场的方式有些鬼鬼祟祟,乱发下面是一张木乃伊的脸,黑豆似的两只小眼睛就像画在眼镜片上,转速很快,黑色的棉衣如同马革裹尸。
我手机一抬,他就侧身用书挡脸,好象拍张照片就被摄取灵魂的样子。我很想友好地提示,木乃伊最好用金字塔来挡。
凌少刚到北京时,就在地铁过道遇到卖诗集的老乡,想拥抱却被人流冲散,现在如同故人重逢,亲切讨论着诗词歌赋。不一会,诗人的唱和变成码头工人大嗓门的争吵腔调。
“你可以卖诗,但不能在未名湖畔卖诗。”凌少说。
“你可以不读诗,但不能侮辱诗人!”诗人说。
凌少说:“那是诗吗,一张白纸囚禁了黑色的文字,那些可怜的汉字,面色苍白,带着镣铐。”
“走一小会时间,就想认清一百年的北大,看几页就想理解我一辈子写成的文字?”未名湖畔的诗人气愤地说。
神雕侠侣结尾处,杨过周伯通遇到一帮正在华山论剑的陌生人,三角猫的功夫让他们啼笑皆非,圣地岂容随意玷污,杨过大喝一声:“滚。”
我们不知道诗人怎么离开的,就如同我们不知道他是如何进来的,我知道北大有好多门,东西南北都有门。不让人随便进来,但进来的人可以随时出去,从四个方向甚至八个方向。每个人都有进出的办法,一只老鼠一条蛇不需要通行证照样在北大的树丛中出没。北大校园之中的天之骄子突然兴奋突然悲伤突然大吃一惊,因为听到未名湖畔一声大喝,滚。
谁知道我们争论的声音会不会惊动身边人,谁知来来往往的人中是不是有个杨过,谁知杨过会不会一声大喝,叫未名湖边的所有人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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