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医院十字路口的那个做鞋匠的哑巴,我认得,他倒不见得认识我。
小时候的拉链常坏,往往是“呲啦”一声便倔在那里一动不动了。母亲见状,就带上街,又拿着回来。说也奇,拉链就好了。问问,说是那哑巴鞋匠修的。至后,鞋底坏了,也修过几次,渐渐地认识了他,心底滋发出对这修衣补鞋的鞋匠的几分莫名的敬意。
长大了一些,上学的途中可以远远地瞧见,他坐在小凳上,一手自然地放在满是油渍的围褂上,另一只手抚摸着那极老却亮堂的缝纫机。若再努力的眯一眯眼,则见他睁着眼,黑与白被挨得颇近的眼皮盖掉大半,显得黑又深邃,让人捉摸不透——他盯着谁呢?
再自父亲买车,与哑巴相遇的次数也多了。有时路旁已再无多余的车位,父亲便将车停在老医院的路口边。透过车窗便能看见哑巴上满锈斑的小车,木头小凳和他——陡地站起,健步走来,依着两腿分开的大褂被风吹起,不定却颇像他走路的节奏。将头抬起一点,就直接地赫然与他对视,除那锐利的目光外,似乎再无他物。我很不解,为何这样严肃?突然,就看见父亲下了车,一一告诉哑巴原因,指了指对面的店铺,走去了。可只要时间略长,哑巴便脸又不快,迈开步子去对对面寻父亲了。
这一点,我无法知道是因为对他有所冒犯,或是别的原因。
再过许久,上了初中。但没想到,在澡堂遇见了他。那次有些晚了,澡堂里的人大多是些老人。他们洗完了,习惯地会在蓝色的被铺上躺会儿,歇息会儿,大家再一起谈谈笑,好不惬意。哑巴也躺着,头发本来就短,经一洗,更无光泽了。忽然地,他被老人们的朗朗笑声惊起,听个明白,便笑。他大张着嘴,露出参差不齐的黄牙,却只有一丝丝可怜的、干瘪的声音艰难的爬出,再随着两唇的合闭一口咽了回去。他忘了,忘了他是谁——哑巴。他那布满沟壑的脸顿时皱了起来,像路旁无人注意的揉成团的纸张。
他哭了?
哑巴不会哭,他是个修衣补鞋的鞋匠。
哑巴不会哭,他的眼睛尖锐的刺破了泪水。
哑巴不会哭,他哭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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