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又到年底,家里喜事接二连三。先是姬谦升副教授,接着又被任命为滨丰县委书记。这不是巧合。姬谦见侯选名单上有兰兰待过的滨丰县,私下和刘兴打了招呼,他喜欢大海。赵阳和丈母娘喜结良缘,赵阳三个儿女带着全家人赶来祝贺,匡敏做了两朵丝绸大红花,孩子们给丈母娘和赵阳戴上,几家人热热闹闹过了个特别喜庆的春节。
正月初五,姬谦回南望办了几桌酒席,把匡家的三姑六姨一齐请来与赵书记见个面,广而告之。匡敏小姑姑匡六妹进门就一脸的不高兴,她不是对酒宴有什么不满意,而是看见了一个最不想见到的人~~向荣。
向荣是公社副业办公室的副主任,他与小姑姑二女儿张蓓蓓偷偷摸摸谈恋爱,小姑姑坚决反对。姬谦在筹办铸件厂时认识了向荣,因向荣也喜欢涂几笔,常来家向他请教,口头上还拜过他为师。姬谦是昨天见了陈俊堂才晓得向荣的事。旧年底,陈俊堂给向荣出了个点子,叫他年初一上张家门,大年初一拜年,你好我也好,蓓蓓母亲总不至于不接待。出乎意料,蓓蓓母亲把他送的烟酒鱼肉扔到门外,还警告向荣,下次再敢登门,送的东西统统丢到茅坑里。陈俊堂与姬谦越说越气,二人一合计,索性今天把向荣请来陪公社领导,让他和匡六妹再正面碰撞碰撞。
向荣那天陪领导忙得不亦乐乎,还是看了蓓蓓母亲好几次脸色。原想请姬谦说情,而他只待了二天,走时没留一句话。蓓蓓又和他了明,想结婚,必须做通她母亲工作。事情一筹莫展,向荣很郁闷,上班无精打彩。
办公室老邹坐他对面,见向荣沉默寡言,对他说:我们副业办九个人,分二间办公室,隔壁农办十五个人四间办公室,看看也戳气,我们挤挤倒无所谓,你们两位主任多没面子,人老实,会被人欺负。老邹五十多岁,中等身材,不胖不瘦,黄脸皮,稀稀的头发一总往后疏拢。他是蚕桑专科毕业生,一直在六合县一个公社工作,因年纪大了,私下托了关系,半年前才调回老家。向荣见他为人热情,常与他说些私话,后来发觉他嘴碎,有点烦他。向荣说:你这话应该和王主任讲,你俩是正宗国家干部,我这副主任是农村抽调干部,人微言轻,说话不派用场。
老邹看了他一眼,鼻子里哼了一声,说道:叫你一声小向主任,你这人太年轻,王主任是什么人?他是公社书记出身,就因为老家造房子贪了点小便宜,被县里撤了职,张书记念他是部队战友,把他要了过来,把你位置给掮了,你就真没一点想法?向荣说:你这话都说过十遍了,烦不烦,他不来我就能当主任?老邹笑道:说个你没听过的事,你别看现在的老王,露着两颗大金牙,见人就笑,他当公社书记那会,对人可凶了,手下人看见他象见了活阎王,没有一个不怕他的。他大儿媳原来是他培养的妇女干部,和他有说不清关系,闹得无法交代了,才嫁给自己儿子的。向荣抬起头,盯着他眼晴说道:邹锦仁,这话也敢说?这无根无据、挖人心肠的话,要是被王主任听见,还不扇你几个大耳光?我看你倒象阎王殿里一把扇子,专门扇阴风点鬼火。邹锦仁说:这话我也只对你说说。
柳正走进来,老邹朝他点点头,拿张表格出去了。柳正问向荣:老邹又在嚼谁?向荣,你别和他坐一块办公了,每天灌满耳朵废话臭话,对人有损害。你和蓓蓓那点事,被他传得满世界晓得了。向荣问:柳老师,他拿我的事也出去说了?向荣边说边去泡茶,柳正说:我这里带着碧露春,泡我茶喝,我分点你。说着从塑料皮包里拿出个信壳,分了一半递给向荣,又说:你晓得他那肉喇叭,天天吃完夜饭去桥堍头那爿剃头店,把公社里的事统统嚼个遍,隔壁是茶馆店,他晚上嚼的话,一早就传开了。柳正是夏公纪念馆馆长。南望公社没有几人知道夏公是谁,据说此公清朝乾隆年间人,进士出生,在云南江西浙江当过大员,告老回乡后写了几本书,有篇小说最出名,被二十年代先锋作家在小说略史里提过一笔,海外有人专门研究他,过来寻他故迹,县里很重视,开始筹备纪念馆。因柳正有海外关系,小学教师,写得一手好字,公社推荐他负责。
向荣叹了口气说:只怪我开始太轻信他,我也就是蓓蓓那点事体,让他说去吧。柳正说:你有空到我那儿多坐坐,你画画我练字,总比听他嚼白蛆好吧。向荣,听说你跟姬谦学过画,这家人好不好打交道?去年初,匡超和王瑛准备结婚,王鹏和姬谦商量,街中有三间大房要卖,要五千八百块,匡超和王瑛二人住太大,经济负担太重,意思要姬谦买下,把现在房子换给他们。姬谦手头有此闲钱,便一口答应了他。后来由匡敏做主,原房原价转给匡超,不用王家出钱,今后小二口慢慢还。匡敏买的新房正是夏公旧居,旧居只留下六间,姬家占三间。公社征用了另外三间,姬家的如何处理还没定。
向荣正和柳正说姬家,老邹走进来对柳正说:柳老师,张书记正寻你呢。柳正收了茶叶往二搂去了。老邹见台上有个鼓鼓的信封,打开闻闻,把自己杯里茶叶倒了,从信壳里撮出来一把茶叶,放杯里,倒上开水,边倒边说:小向,不是我奇老卖老,有好茶留着点,别只顾自已吃,领导来了,好招待招待。向荣说:那你干嘛还吃我的茶叶?你为啥不自己带点好茶叶来拍拍领导马屁?老邹说:我是为你好,我还要拍谁马屁?我同学做局长县长的多得去了,你以为当官有好下场?一场反右,打倒一批,十年文革,伤的伤,死的死……
向荣接过他话头说:反右时你一声不吭,轮到你发言,就装生病,文革造反,你逃回老家,六合县那个不知你老邹?你是看不上江北婆娘,才回老家娶了个农村姑娘。老婆在兰陵开个裁缝店,收入比你还高,还买了两间房,我耳朵都听出了老茧。老邹说:小向,你别不知好歹,跟了柳正学舌。你看他,三寸丁的个头,团脚团手,不管晴天落雨,手上总拿把洋伞,天好当拐杖撑撑,落雨一撑伞,只见两只脚在动,不见身子在哪。老话说,矮子肚里一团筋,本事大,他还不是光棍一条?说是因为海外关系担搁下来的,谁晓得呢?这人懒得出蛆,吃过的碗筷一礼拜洗一次,到没得用了,才洗出一双碗筷来吃。现在和侄儿住一起,小两口是看上他几个补贴,和侄儿娘子也是不清不爽……向荣打断他道:老邹,你真不怕烂舌头?说完这个,又说那个,你不停地说,我心情被你说得发霉了。老邹混蚀眼睛里露出失望神色,说道:小向,我是为你好,也就说给你一人听听。老邹觉得向荣疏远了他,他有个毛病,一激动嘴唇会抖,现在连几天没刮的花白胡子也微微颤抖起来。
柳正回了过来,对老邹说:邹锦仁,张书记没找我啊,计生办的何主任倒在寻你。老邹说:是我听错了?多和领导接触接触没啥坏处,我就常和张书记一起散步……柳正说:我对领导没兴趣,何主任找你讨避孕套,你去她办公室骗小丫头,拿了几大盒子避孕套,她正在骂小丫头呢,说老邹这么大年纪,老太婆已经用不着避孕了,怀疑你拿了想去卖。老邹原本青黄色的脸皮,涨得紫红,呐呐说道:那是山南大队妇女主任叫我带给她的,我上去解释。说着便出门。
柳正看着老邹背影笑道:老不正经的,和我玩还差远呢。见老邹杯里泡着碧露春,又对向荣说:茶叶锁抽屉里,我猜他会揩油,还会介绍别人来拿。拢共六十八块工资,五十块交老婆,十二块饭钱,六块零化,每月还能省出三五块,棺材里伸手死要铜钱的铁公鸡。抽支香烟,从内衣口袋扣出一支,叼自己嘴上,哪个人抽得到他一支香烟,要天开了眼。向荣说:我倒抽过他一支烟。柳正说:你不抽烟,抽了他一支还不要你一包?你下乡拿到包烟,他做梦都想着你,会说,小向,你又不抽烟,放抽屉里做啥?拿出来发发。向荣笑道:柳老师,你说得真灵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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