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总是想起我的外婆。
就是这两个字一直在脑袋里飘啊飘,形成不了完整的画面。这并不奇怪。因为我和我的外婆向来不亲。
听妈妈说,当年她要嫁给爸爸的时候,外婆哭得死去活来。妈妈是读过师范学校的幼儿教师,爸爸是一个初中没毕业的无业游民。当时,外公经营了一个卖日用品的小铺子,家底还算殷实。外婆始终觉得妈妈嫁给爸爸是下嫁,她会后悔的。
小时候,妈妈经常骑着自行车带我和弟弟去外婆家。这段记忆可能是因为那时候年纪太小,留下的全是油炸鱼的味道。外婆会做各种好吃到爆炸的菜,我最爱的是外婆做的鱼。
再大一点的时候,爸爸会骑摩托车带着一家人去外婆家。可能是因为外公很喜欢叨叨,也可能是我们玩心太重,总觉得在外婆家待得太无聊。吃完饭,就要一遍一遍催促爸爸带我们回家。
后来,我和弟弟长大了。再去外婆家,我们自己骑着电动车想什么时候走就什么时候走。外婆也不会再出门送我们,硬塞给我们一大袋自己炒的栗子,笑脸盈盈地看着我们口袋被装得满满的。因为她病了。病得不能走路,甚至偶尔认不出我们。
上次见到外婆的时候,在端午节。他们给外婆买了一张护理床,外婆坐在床上自己吃饭。她的手不灵活,偶尔有饭粒掉在桌板上,她就直接拿手一颗一颗捡起来放进嘴里抿着。妈妈说,外婆越来越像小孩子。只有小孩子才会乖乖地没有分辨地把每一颗掉了的饭捡起来吃掉。
这不是外婆第一次生病。第一次外婆住院,我没有很深的印象。听妈妈说,外婆喝了农药被送去洗胃,整个人的身体和精神都垮了。妈妈说,外婆好像一下子老了10岁。那时候外婆六十出头,落下了一身怎么也好不利索的病。
妈妈说,外婆很可怜。就连先去世的福气也没有。
当时我还听不懂。
我和外婆不亲。唯一一次一个人在外婆家是和爸妈吵架。妈妈说,我那时候就嚷嚷着要去外婆家,她都觉得很奇怪。那一次,我在外婆家住了一个星期。可在我的印象里好像我只和外婆待了一晚。
外婆的房间很香。没有老人的味道。外婆的床是很老的仓床,床檐有精美的木刻雕花。外婆让我睡在里面,一下一下给我扇扇子。外婆说,你要好好读书,慢慢长大。
从我记事起,外婆和外公就没有住在一个房间。外公的脾气很差,而且对外婆很抠。家里大部分的花销都是外婆在出钱。她没有经济来源,逢年过节子女给她钱,她就攒着攒着。
她的生活总是过得体面而讲究。即使日子再苦,她也穿着整洁合身的连襟布衫,家里收拾得一尘不染。一个月总有那么几顿是一定要吃肉的。
妈妈说,外婆这一辈子,总是想着对儿女好对儿女好,老了老了突然病了,活得邋里邋遢,没有尊严,真不如就这样去了好。妈妈这么说,有她的道理。
当年外婆喝药是两个舅舅争土地房子天天去外婆家闹导致的。后来,舅舅们关系一直很差,他们都不在外婆身边。外婆有点病痛,要么是妈妈照顾,要么就自己坐一个多小时的客车去医院看病。
外婆这次生病,普通的高血压因为医生的用药不当引发了血管爆裂,整个人下半身瘫了,也不能说话。刚发生这件事的前几天,外婆总是趁照顾她的人不注意偷偷拔掉输液管。我们去看她,她就背过头掉眼泪,连连抬手赶我们走。
她不想晚辈们看到她这个样子,她也不想生病给我们添麻烦。
妈妈说,外婆没有依赖惯舅舅们,有什么事情都自己熬着。这次是实在拦不住了,要别人这样照顾她,对她来说太难受了。
外婆最近几年特别迷信。时常去观音庙拜所谓的活佛。家里人有个小灾小病,就去求“圣水”,看着喝完才放心。她对子女温柔,邻居和善,可是从来没有人真正给过她一份安全感和一个依靠。
在外婆没有生病之前,我们俩有过一次单独说话的机会,外婆笑着和我说,我现在身体还不错,就这样死了挺好的。
上次见到外婆,轮着妈妈照顾,小姨从外地回来帮忙。小姨看外婆胃口不错,多喂了她几口饭。大舅在旁边指责:不要喂这么多,待会抱她上厕所麻烦。
外婆听到哭了。几天一口饭没吃。她只是不能自理,又不是傻子。她什么都听得懂,不代表你什么都可以说。她不想拖累你们,你们却一直在嫌弃她。
我突然懂了,妈妈说的,两个人老了,先去世的那个更有福气。
妈妈说,两个人都在的时候,有个啥事,一个能照顾一个,不会遭很多罪。一个走了,留在世上的人指望儿女照顾很难,谁都有一个家庭要顾,哪能一门心思照顾你啊。一天两天可以,这一个月两个月,没有头的,大家都熬不住。
我们啊,只能凭良心。轮到我照顾,喂饭、洗衣、端屎端尿,要把我妈伺候好了。我们啊,做自己的人,别人怎样是人家的事,也不能插嘴。
外婆,对不起。你生病的这些日子,偶尔我会在脑子里预演妈妈通知我你去世了的情景。外婆,你不能说话,有啥事只能躺在病床上敲扶手的时候,我真的觉得长命百岁是世界上最残忍的祝福。外婆,楼下餐厅做的鱼有你的味道,外婆,你啥时候能好起来,我好想再吃一次你做的鱼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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