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蚁新醅酒,
红泥小火炉。
晚来天欲雪,
能饮一杯无?
这首唐代白居易的《问刘十九》,耳熟能详的程度令人经常在冬夜寒冷得出不了门、不想出门的时候涌上心头。即便是眼前无酒炉、窗外无雪飘,却以极富画面感的清新之意荡气回肠在独处之境,越是吟哦越是暖意渐增,思绪万千。
酒本浊物,却点明为新酿之酒,那浮在酒面之上的糟渣如蚁,微带绿色,生动雅致间仿佛能听见那一个个气泡碎裂的声音。
炉用火燎,外观为红,材质为泥,规格曰小,又在把玩间看烟火笼罩,精致机巧中恨不能孑坐面炉或邀朋唤友围炉而畅叙幽情。
可惜只是在08年的夏天到过白乐天墓前。位于洛阳城南琵琶峰上的圆形墓冢青草凄然,绕行一匝即默诵此诗,窃为与静卧其中的香山居士隔空对话,与林间风涛混成千年的交响。
触景生情,彼时常有白居易、元稹、刘禹锡以及那不曾知名的和尚于此间对奕、饮酒、品茗、论诗,该是怎样一番盛当其时的文学颠峰晤对。即便千年之后的某人想起,仍然禁不住在听伊亭中虚指成握,抬臂相约,请这或在墓中或游荡于龙门伊阙间的诗魂文魄对饮三杯,听炉头咕噜,听雪落扑簌。
太白有“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的绝世之延请,可与之媲美的仅此“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的问客之热情。太白显然邀月成功,却未见有人登门共座;乐天微笑安客入席,只待酒温即可斟酒入杯,酒助谈兴。同是相问,实与诗人的历史地位、鲜明特点各自匹配。李白孤傲于世,才绝万古,号为“诗仙”,当只有一轮明月方可在其邀约之列,除此,无他。白居易平和通俗,关乎民生,号为“诗王”,自有朝野挚友相来与还,诗酒相交。
我辈既晚于唐诗成诵若干世纪,又耽于世事凡情平常人生,更无张口成咏、酒助诗兴的才高八斛。只能想象着那写染红绿、画有冷暖、酒香四溢的斗室方寸之中,能有自己的一席之地。或为书僮,或为长随,或为酒侍,或呆立静观,或斟酒研墨,凭一双眼,有幸见证,仅此足矣。
许多年前,与友人冬夜共读唐人诗集,唯此一首为友人所钟爱,特指其字句而言,此诗甚美,当推第一。当时我则嗤为“小资”之论,这等小情小调怎能与“会当临绝顶”“尔来四万八千岁”等豪言相比。
许多来后,再读此诗,已在风雨阅历后怦然心动。所有的拼搏挣扎,豪情万丈,无非是享受着那样的过程,之后呢?仍然是放下尘念功利,求得一隅之安静。如能备酒邀友,西窗剪烛,彻夜长话,更是稳稳的小幸福,夫复何求?
因一首诗,可照见内心,成一篇文;因一首诗,可问自回忆,记一段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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