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刚上研究生的时候,副院长对台下乌压压的新生说:“今天起,你们就正式步入青年科学家的行列了。”当时在基础医学院的大礼堂里,我和同学面面相觑,虽然觉得分量有点过重,却也很愿意为“青年科学家”的头衔努力。
如今三年多过去了,我早已脱下了白色的实验服。工作除了要求研究生文凭以外,和科研没有任何关系。之前学到的实验技能,参加的学术讲座和会议,熬到深夜整理的实验数据,写英语论文、投稿和杂志编辑写信battle的经历······那些让我痛苦和骄傲的一切,像泡沫一样蒸发了,不然它怎么对我现在的生活没有任何一点影响呢?有时加班到深夜恍惚起来,总莫名其妙地想,我真的读过研吗?
即使得到了导师的推介,还是没有选择继续深造读博,我还是很确信的:自己不爱科研,至少没有爱上读研期间我认知范围内的科研模式。当然我肯定也不是在校期间做科研做的很好的那一类。而毕业后,尽管心性几度变化,但从来都有一个坚持:不做科研,不做实验。
只是没想到,即使如此,我的生活中也还是有科研留下的痕迹。
几个月前我偶然地再次登上久违的QQ(真的很久不用了),看到一个陌生的好友申请,上来就直呼我“师姐”。原来这是南方医科大学的一名研三学生,说是看到我发表的文章了,顺着作者邮箱找过来的,想咨询下某个实验的具体操作步骤和条件。那是一篇研究某天然化合物改善炎症的文章,发的是SCI,影响因子5分左右,之前确实为它付出了许多心力。但毕业后都抛之脑后了,那篇文章甚至我自己都没有在官网打开看过。听她这么一说,过去许多相关的记忆又鲜活了起来,也非常愿意帮她解答疑问。最后因为我们的研究方向类似,我还把之前投稿时编辑提出的一些问题,以及我怎么解释回答的rebuttal letter都发给她看了。另外还聊了聊,诸如“哇塞,你好认真啊专门来问这些,一定很爱科研吧。”“没有没有,不是快毕业了着急嘛,师姐你是过来人,都懂得啦”。这是一件很小的事,我给出的内容也不一定真能给她多大的帮助,但这件事更多的是让我感到欣慰——那段日子毕竟没有白费,那篇文章白纸黑字地刊登了出来,会有其他许多人看到。虽然渺小,但它发出了光芒,向世界传达了曾经的我的微弱信息。
还有就在不久前我搬了一次家,途中扔掉了许多书籍和本子,但毕业以来辗转多次有两本本子我一直保留着。读研时每天的日程计划和实验安排,初步的结果、和导师讨论的内容以及学术讲座的笔记都包含其中。厚厚的两本A 4大本,对现在的我来说已经没有任何作用了,但每次收拾东西再看见它们,粗略地一页页翻过,就能感觉到原来我也有过那么严谨、细致的时刻:研究生的岁月都凝聚其中了。我还能保留多久呢?或许下一次搬家我终于会忍不住扔掉吧。
渐行渐远了,我的研究生同学们,有的在医院里,有的继续读博,当然也有像我这样在企业之间来回闯荡的。我们的谈话再也不以实验数据为中心了,不会再约着一起处理样本,一起熬夜做PPT汇报。但邮箱却是个死板的东西,之前读研时常用的邮箱,到现在还是会被各种蛋白抗体广告,学术会议邀请和杂志投稿或者评审邀请给填满。某个百无聊赖的下午,我竟然耐心地一封封点开这些邮件,似乎自己还是那个沉浸在学术中的研究生。
做研究生对于我这样不继续升造,早已远离了学科前沿的人来说,还留有什么痕迹呢?素未谋面的咨询,失去意义却难以丢弃的回忆,邮箱里商业性的持久问候?这些与“青年科学家”接近的东西终将越来越淡薄,最终完全消失。实验室里有机溶剂混合的有害气味,动物房中老鼠血腥味的尸体,剪错血管时喷薄而出染红实验服的血液,还有·····读研期间我常常想的“有没有研究生权益保护组织这种东西呢”,一切都渐渐远去了。
或许我错失了一个好机会,那位说着“大家正式步入青年科学家行列”的院长对我这样的学生肯定是很失望的吧。那些宏大的梦想已经破灭,重大科学发现、新突破早已与我无缘。但我绝不会后悔,在这比学术界更加荆棘丛生的社会上开辟属于自己的道路。
今年的考研刚刚结束,“没有人永远读研,但永远有人读研”。相信会有更优秀的人,再次听到那句“欢迎加入青年科学家行列”的祝福语,然后真正地用心钻研,探索我们这个世界的无穷奥秘吧。而至于我,就让那些痕迹越来越淡吧,我有别的要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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