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好说再见
茕茕
如果可以，我想与你好好说一声，再见。
【1】
这是你离去的第100天。主编早上给我打来电话告诉了我新书签售会的相关事项。我穿了白色连衣裙，驼色大衣出门，坐了五站公交去看望了你的妈妈。然后在滇池边看着海鸥，喝了一杯星巴克的焦糖玛奇朵，看完了新样书。
可能你从未想过，有一日，我会真的实现当初玩笑般的诺言。真的以你为蓝本，书写了关于你的故事。不过，抱歉的是，我没有构造说好的完美女主与你一同演绎美好的王子公主的浪漫爱情故事，而是叙写我与你之间的那些平凡的点滴。
这一次你永远也无法看到，我也没有勇气再让你知晓我对过往的眷恋。
【2】
从小，我就是一个好学生。认识我的人都这么说。按时上课，下课，不迟到，不早退，认真完成老师交代的事情，拿着每一年的优秀奖。
我当然也是一个乖孩子。大人们都这么夸我。留着齐耳地波波头，穿着清秀的文艺装，从不反驳父母的话，得到家长的无尽宠溺。
我们从来不是一个世界的人，从我第一次见到你开始，我就知道。
2011年7月13日，你穿了白色T恤、灰色裤子，没有背包，站在阳光下笑起来特别好看。我第一次见你。
在我家隔壁的冷清的没有几个人人光顾的露天台球厅。
我斜靠在我家门口，一眼就看到在一堆老主顾里新面孔的你。
你拿着球杆，随意的靠在球桌边，有一搭没一搭的与同伴聊天。简单的随性的休闲装，脚上随意趿着一双人字拖，整个人悠闲又慵懒。眼角微弯，懒懒的带着笑意，露出一颗小虎牙。在那一群人里，没来由的显眼。忍不住多看你几眼。
你不是本地人，讲着市区的方言，举手投足透着些微的优雅从容。
你接过老板递给的“玉溪”，放到嘴边，微微偏头，借着旁边人的火点燃，又熟练的用白皙修长的食指与中指夹住，缓缓吐出一个白色的烟圈。
你在同伴的玩笑中，咧着嘴笑着，拖鞋随意的在原地上蹭了几下，又把烟放到嘴边抽了一口，侧过身，抬头，刚好撞上我的目光，你又吐出一个烟圈，转过身前，看了我一眼，嘴角的弧度又扬起几分。
似乎在那样一个熙熙攘攘的地方，穿着一身学生装、显得格格不入的我格外搞笑。我朝着你瞥了一眼，回身走进了家，心不在焉的翻着那本我没有看完的《雨季不再来》。
脑海里嗒嗒嗒的声音经久不散。你弓着腰，左手搭在球桌上，微翘着拇指，握着球杆的右手轻轻一动，聚在一起的小球嗒嗒嗒的在绿色的球桌上分散开，红的，黄的，蓝的，散了一桌…
【3】
后来，那一整个假期，你都没有再出现在台球厅，
没有想到的是，在我以为那一次只不过是生命中淡淡的一笔，以为我们不过是彼此生命中的过客的时候，你会再出现，以我不曾料想到的情景，从此，闯入我的生命，画下浓重的一笔。
在高一的教室里，新生们都已入座，与熟识的人叽叽喳喳的交流着新环境。我坐在教室第一排进门的位置忙着整理年轻的班主任交给我的各种手册，"新生报到名单…还有、李冉？"我一边看着表格，一边在册子上勾出没有填报到单的同学。"好的，就只有这个了。"在我看完所有的表格，终于找出未登记人员，向四周询问着李冉是谁时，你就那样闯了进来。
依旧是懒懒的模样，白衣，黑裤，没有再趿着拖鞋，穿了一双黑色的小皮鞋。穿着后来我一直怀念的那件黑色外套，双手插在裤兜里，微眯着眼，好看的双眉拢在一起，像只没有睡饱的猫咪，又狡黠得如同狐狸。
我抱着书，看着从门口走进来的你，呆呆的愣在那里。是的，我对你的印象仅是：游玩在台球厅，会抽烟的长的好看的男生。完全没有想过你会与我上同一所学校，同一个年级，甚至，同一个班级。
旁边的同学喊我好几声我才回过神来，木讷的应了她一声，再没有精神去理会那堆繁杂的表格。
你径直走到教室的最后一排，抽了个凳子坐下，低着头玩手机。对周遭女生兴奋的议论声，充耳不闻、又或者早已习惯。始终维持着同一个表情，同一个姿势，沉浸在你自己的小世界里，安静的，疏离的。让我几度以为，台球桌旁那个略带倦意的，雅痞的笑容，不过是我的幻觉。
当我再度抱着那沓表格四处询问时，你终于不再玩手机，左手插在裤兜里，右手搭在窗台上，与季小乐讨论着LOL。我走到你们中间，指着表格上的一栏，仰着头看着你，"李冉?"
那一次近距离的细细观看你的眉眼、高挺的鼻梁，微薄的嘴唇、鼻翼旁有一小颗痣。不得不赞叹你的双眼真的是好看，明明嘴角是懒懒的倦意，眸子却如天上摘来的星辰般，让人着迷。以至于，我们的第一次正式见面就以季小乐哈哈的嘲笑我冲你犯花痴而告终。
我至今都不会忘记那一天再见你时心里的那种感觉，惊讶你的出现，有一点欣喜，又有那么一丝想要逃避。李冉，如果知道会发生后来的种种。一开始，宁愿从不走近你。
【4】
如我所想，你并不是认真学习的人。每天除了趴在桌子上睡觉，就是低着头悄悄的拿藏在桌洞里的手机玩游戏，下课铃一响，就和最后一排的另外四个男生一起走出教室，到你们的秘密基地抽烟。在上课铃响的前一秒，准时踏进教室前门，带着似有似无的烟味经过我的座位，走到最后一排，拿出崭新的课本，又开始睡觉、打游戏。
你不听课，不交作业，除了那几个男生，不爱搭理班上的其他人。在班主任三令五申的强调你们的行为如何的恶劣，暗示好学生要远离你们多把精力放在学习上后，同学们也对以你为首的最后一排敬而远之。
除了我。
意外的，对传闻中的不良少年的你，我没有丝毫畏惧。我把那种你对我的磁场，除了用魔力来形容，找不到其他解释。
我是个好奇心很重的人。和你每一次讲话对于我都像探险，只要我再走一步，我就能多了解一些。我热爱这种感觉。
随着2011年的夏天的悄无声息的溜走，我们的关系渐渐变好，我渐渐习惯你每天从座位旁经过时把我理得整整齐齐的书推倒，习惯了你讲话时挑起的眼角，也习惯了你抱怨我是个一整天都在学习的死学霸时，一边揉乱我齐肩的短发，一边不断咂嘴的样子…
2011年的夏天，被少女的小情愫把窗外的山茶花装点得无比甜蜜，每每回忆，每一幅场景都充满着棉花糖甜腻的香味和粉红色的泡泡…
【5】
伊娜冲着我眉飞色舞的，满脸甜蜜的与我分享她的小秘密时，已经是2012年的夏天。
那一天天气很好，伊娜穿了很好看的蕾丝花边的白衬衣。在宽阔的柏油路旁，我一边喝着抹茶酸奶，一边听着她讲你们之间的小故事。她微翘的睫毛微微闪着，仿若两片薄薄的蝉翼，唇边泛起的笑意透着一点甜蜜。那样的伊娜我从未见过，美好的让我嫉妒。
我已经记不清开心的伊娜说了些什么，只觉得那天的酸奶特别不好喝，一点一点的苦涩滑过喉咙混合着柏油路刺鼻的气味漫过心脏的最深处，泛起一大片酸涩。
最后，我一边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说着太感动了，一边还是喝完了我的抹茶。
回家前，还不忘与伊娜拉勾勾保证不会把她的秘密告诉大人。
我说“娜娜，真好。”“什么?”
我没有再回答她。
是的，真好。这个世界上，不止我一个人发现了你的光芒。
只是那点不甘与嫉妒就像一颗种子般，陷在心里，多怕它有一日会疯狂长大，长成一株藤蔓，让人窒息。
2012年的秋天，我不再在下课后与你打闹，不再与你斗嘴。可你依旧和以往一样。不理会我莫名的生疏，依旧和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冲我闹，揉我的头发，敲我的额头。我说你几次后，也不再理睬你的任性。
而伊娜，会在每天放学后，跑来班级门口等你。你总是慢慢的，优雅的踱步到她身旁，捏捏她有些婴儿肥的脸蛋，咕哝一声傻瓜。然后，一起离开。伊娜走之前，总是会回头冲我招呼一声。“苡和，我们先走喽，回家和我妈说我要值日啦!”
我也只有这时候才能鲜明的感受到你们是真的在一起的。不得不承认，你对她的亲密，我从来没有过。你是不会属于我的。在你身旁的人，只能是伊娜这样的散发着光芒的公主，而永远也不该是我这样懦弱无趣的女生。
我记得，有一次你问我，为什么我们俩明明是一起长大的闺蜜，性格却差那么多。是啊，我和伊娜从小就不同。从小，伊娜就像一个姐姐一样，为我挡住抢我糖的小男生、推开惹事的女孩…在我面前，她总是无所不能的。为了她想要的，她敢去追。而我，一直没有她的魄力。
【5】
2012年的冬天来得太过漫长。
日子每一天都在作业、课本、考试中消磨。你与伊娜的故事在上演数次分分合合的戏码后，最后残存的一点热情也消耗殆尽。伊娜哭红了眼睛也没有找我哭诉，我知道的，你每日与我打闹，又怎么不被她知晓。你也如我所料，没有任何失恋少年的样子，依旧除了埋着头玩手机就是趴在桌上睡觉。
你像极了小说里放诞不羁的男主，是一个不会为了谁停留的浪子。
周围的人开始对我们指指点点，没有以往的友爱与那点惧怕。眼神满是赤裸裸的鄙夷，那种锐利的目光甚至让我想到了正房遇到小三时的毒辣。她们的确是那样想的。她们说，你说，怎么会有这种闺蜜、听说，廖伊娜去求李冉复合，李冉都不理她，你看这廖伊娜平时多清高，到李冉面前还不是低身下气…
她们如何说我，我是无所谓的。只是，她们那样鄙夷的谈论着我的好朋友时，我还是很难过，尽管她还在与我冷战。
我想，这些长舌妇，真让人想揍她们。
我也的确那样做了。一个黑板擦正中为首的那个女生的脸时，周遭立刻就安静了，没有人敢开口，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
打破沉默的是我刚才为之打抱不平的我的好朋友，廖伊娜。
后门清丽的女声响起“你凭什么打她?恼羞成怒了?苏苡和，我算看透你了！”
如果换做是以前我也会大声的回答她“都一起玩那么久，你不是早就看透我了吗?你不知道我是为了你才打她?”
可是，我们都忘了，书上说，其实，每个人的心里暗处都盘着一条自己也无法察觉到的毒蛇，有的人心中的毒蛇永远地睡着了，而有些人心中的突然惊醒了，吐着鲜红的信子，击中了那些或许自己都不想伤害的人。是这样的吧，所以，在那一天，我和伊娜心中的毒蛇都突然惊醒了。
在我嚷着，廖伊娜，你闭嘴!把装满书的书包砸向后门时，廖伊娜也拎起一把扫帚扔向我。
在空气中散开的灰尘和那声后门发出的闷响中，我仿佛看到什么轰隆隆的倒塌了，又狠狠的把我们长久的友情撕开一个裂缝。
一切都变了样，像那绿色球桌上的，被白球击散的小球。红的、黄的、蓝的散了一桌……
李冉，从遇到你那一刻，我就该知道，我们的命运被打乱得宛若一场球局，再回不到原来的轨道。
那一场我与伊娜之间的战争，最终也很快平息。每一个在场的同学都选择了沉默，只是遇到我们时，还有些战战兢兢，生怕哪天我体内的暴戾因子再突发会伤及自身。当然，我们也没有等来老师的训话，高三生总是有熊猫般的待遇，只是在课间休息时，他们那隔着厚厚的镜片的混浊的双眼仍然会意味深长的投来一个目光。
在那之前，我从未想过朋友变为敌人，只是一夕之间。两个曾经亲密无间的人也可以变得针锋相对，处处为难。
我们本来都不是坏孩子，我们花尽心思也不过是为得到想要的。关于爱这件事，从来不分对错。
我们早早地习惯了轻而易举就能得到想要的，所以才会谁也不愿得不到，对吧?
【6】
2013年的春天到来时，伊娜的妈妈终究没有抵御病魔离世了。
我听说，伊娜在你面前哭得背过气，你也没有像以前承诺她的陪她。
我总想，伊娜那样骄傲的女子，又怎么愿意把脆弱的样子展现在别人面前。
可是，我忘了，你对她而言，不是“别人”。
当我目睹你拉开哭得梨花带雨的伊娜转身要走时，一把扯住了你的手臂，放大声问，你怎么这样?
我想，大多时候，我真的是太过自以为是了，我太高估了我在你心中的地位。我真的以为你是性情温柔的。我以为。
你一把就把我甩到一边，后背因为砸到墙壁发出沉重的响声，你好看的修长的手，抚过我头发的双手扼住我的脖颈，居高临下的看着我，斜斜的刘海依旧软软的搭在额前，眼睛微眯着，抿着唇，不说一句话，却让我感觉一阵寒意。你那个样子真的太可怖。伊娜喊着让你放手，你也只是挑着眼角看着我。我努力冲你露出一个微笑，说着你曾说你打架从来不打女生。就在我以为快要窒息时，你放开了我，不留情面的离去。
重获新生的我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全身无力的瘫在地上，抱住颤抖得像个断了线的布娃娃的伊娜。
她说，苡和，我们分享糖果、漂亮的衣服、好看的贴纸，不过，说到底我们都是自私的孩子，谁都不肯认输。
眼泪从她的眼眶溢出，那段时间她哭的次数比我认识她以来还要多，我看着她，像看到我们破碎的友情。
那一刻，我真的为我们不值，不值我们喜欢上这样一个你。把长久经营的友情也为了这种喜欢陪葬。
【7】
2013年的夏天很炎热。每一个学子都埋头苦读，恨不得往脑袋里多塞一些知识。
连你这样终年不学习的人，也在晚自习从最后一排拖着凳子来到第一排让我教你做题。
有时候，我看着你安静的低头看书的样子，我就会觉得那个春天前发生的那些事不过是一场不太美好的梦。
只是背后那条青紫的伤痕仍在告诉我，你曾经那样无情的对我。
我最大的弱点便是无法遗忘你，怪罪你。
你看，人是多么矛盾的生物啊，我本该恨你让我再也回不到从前。可是这样的我，又在那些欢乐下，一次次原宥你。在你微弯的眼角下，忘记与伊娜的友情。对你，我从来都是自卑的，自私的。我那样讨厌为你变成那样的自己。
【8】
2013年6月，高考轰轰烈烈的结束了。
好几次，你约我出去。可最后，我一次也没有。老实说，就算那段岁月的我再怎么疯狂。可看过其他风景，终归还是要回到命运早早设计好的轨道。我终究要做一个好学生，乖孩子。
面对你说出口的甜言蜜语我也没有追上去。我在固执的坚持什么，我也不知道。
你说，我们终究不是一个世界的。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我们确实如此。
后来，我是在高考报志愿那天知道你离开的消息的。
流言无数，躁郁症吗？打架吗？还是说法无数。只是我没有精力再去探究什么。我只知道，你再也醒不过来了，从此，你就真的离开我的世界了。彻底的，无情的。
像把一股巨大的力量突然从生命中抽走般，如同一团团白色的烟圈，瞬间就消散在空气中。那些甜蜜的，残酷的回忆也变成一个个泡影。
我没有去看你，我宁愿你留给我的是那个微笑的李冉。
你离开的前一晚与你争论去不去野炊的聊天表情还鲜活的在手机屏上闪烁着。
你的头像再也没有亮起。
你的离开太过突然，我们甚至没有说一声道别的话。
如果可以，我只想到与你好好说一声再见。
你走后，我的空间留言已被我删完了，你再登我QQ就不会拿那些追我的人的留言来嘲笑我了。我的头发也已经留长，高高的扎成马尾，如果你能看到，大概会痞痞的冲我吹口哨。还有，山茶花旁的那张合照，也已经收到了。你空间相册里偷拍我的那些照片，我也看到了……
抱歉。
【9】
伊娜与我再也没有谁提那些过往。
你成了我们缄默不提的秘密。
我心里那株藤蔓也枯萎了。
我喜欢上白色的衣服，我也会单曲循环你让我听的好好说再见“我爱过你笑的脸庞，我爱过你心的善良……”
对了，我和伊娜学会做你喜欢吃的可乐鸡翅了。季小乐尝过了，很好吃。
我已经很少想起你对我说过的那些话了，那些我们美好，繁乱的曾经也不再清晰。只是你斜倚在台球桌旁懒懒的笑，依然会随时走进我的梦来……伴着清扬洗发水的清香与淡淡的烟草味～
【10】
如果可以，当你离开我的世界，至少要好好说再见。
苡和
写于7月28日 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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