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在复旦,长在复旦,在这里玩得烂熟了,却没有考上复旦。我聪明而懒惰,仗义而懦弱。不能去抵抗大孩子的欺凌,也不能乖乖地好好地看面前的那一堆教科书。高考时千辛万苦,上了一个普通的大学。打架时(当然更多时候是挨打时)没用,同龄人没有谁看得起我;考大学时没用,左邻右舍的阿姨叔叔们也没谁看得起我。爸爸妈妈也很黯然,出过20多个教授副教授的家中,仿佛我是一个罪过。
我穿着蓝、灰、黑的衣裳,其貌不扬,却躲不过新村里所有人的目光。派出所的警察也知道我,虽然成不了什么气候,但是偷看个女人洗澡,吃晚饭赖个帐什么的,很符合我的性格。“你不要一副小流氓样子,你迟早要进来吃苦头的”,派出所的老张敲着我的脑壳子说。那一次是阿勇在外面打架误伤了人,我帮他做了伪证,最终帮他逃脱了治安处罚。我眨着眼看警察们毫无良策,里面全是笑意。
后来在爸妈常年不休的念念不忘里,我考了研,最后博士又考回了复旦。但是就跟那些骄傲的小公鸡们说的一样:“你本科不是复旦的,你永远不是复旦的。”“外校考来的那些,呵呵”,他们翻着白眼。
kao!老子才不讲究出身!
讲究出身,老子爷爷是晋绥招讨使的秘书,20年代的留美学生,国立大学教授。你们上了复旦本科最后又是混混的人,不也是大把吗?拽个P啊。
然而现实就是他们在拽个P,而我只是一个继续灰暗着的怪大叔而已。这世界太沉重,我试着冷笑,却发现难度太高了。
从家走到学校只要10分钟。由此及彼,由彼而此,旦复旦兮。直到有一天我认识了一个女生,她一个人从乡下来到上海,住在六舍她哥哥嫂嫂(其实是她妈妈的朋友的儿子)那里,准备考研。她很白,也确乎美丽。六舍离我家只有2、300米,她哥哥也能算是半个熟人。那个灿烂的夏天,我们过得犹如放了1440个小时的烟火。我陪她一起复习,因为我们都知道,如若不能考上,她便不能留在这里。
时间如飞流转。
她考上了交大,我们在一起,我们分手了。前后不到两年。
这件事情给我毁灭性打击。我终于明白,感情这玩意是最不可靠的,或者说最最依赖外部世界,而并非可以世外桃源两心相悦的。那之后我有过几次女人,但是我发现我已经没有爱的能力。我辜负过小朋友,也被一些年幼而心长的年轻女人狠狠地击倒过。“你太冷,你太阴暗,你太复杂”,她们说。“你太无能”,这是最后一个说的。
天又下雪的时候,她回来了。她来住在哥嫂这里,顺便准备找工作了。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上海的雪是肮脏的。或许因为这里的雪,从来不曾下得大吧,也或许是这里的天空,太过肮脏了吧。
某个下午,很冷,我去敲门。
“你来做什么?”那承载着美丽和毁灭的脸看着我。
“你想要强暴我么?还是想要打我?我看见你想要这么做了,你也就是力量比我大了。不是么?”那张脸在冷笑。
“不说什么话你就走吧,我不会和你复合,也不会跟你上床。你看看你,30多岁一无所有。你发了几篇论文?你将来怎么毕业?你能找到什么样的工作?你能买得起房子吗?你写给我那些信,都没用的,你知道女孩子之间说的那些刻薄话吗?你知道我爸爸怎么说你的吗?你知道我嫂嫂怎么说你的吗?”无数声音在回响,愈来愈响,而我终于失去知觉。
醒来的时候我很冷,天快黑了,喉咙很痛。我看见她在对面,仿佛睡着了一般。我挣扎着起来,身体僵硬。我应该逃亡吗?我走出房间,地下有一层薄薄的肮脏的冰。寒假里的傍晚,人很少,天空和地面也象两块巨大的冰挤压在一起。我应该跟父母告别吗?算了,还是不要去搞得他们难受。老头子身体不好。将来?将来他们知道也由不得我了。我有点想笑,又想哭。做了30几年软弱无能的人,最后是这么一个结果。
我似乎走了很久,但是还是在南区的范围里面。复旦真TMD的大啊,我觉得我没有力气走出它。身后有摩托的声音响起,然后经过我。我站在那里,老张异常庄重严肃地看着我,我有生以来第一次享受如此待遇。他拍了拍我的肩膀,“一会儿去办公室找我。”然后把一根皮带扔在我身上,就骑车走了。他知道我不会跑。
我扎起皮带继续走,开始胡思乱想,是不是杀人犯都有一根他们送的皮带呢?低头去看,却是她去年春节送给我的那根。我的生日礼物。我突然醒悟起来,我杀的是她。眼前豁然开阔,已经走到邯郸路了。爸爸妈妈将来怎么办呢?虽然还有弟弟,但是他们会很伤心的吧。一直失望又一直抱有希望的儿子,最终还是以这样一个方式留给他们抹不去的羞耻啊。快走到正门了,里面拐出来一部车,很象导师的。虽然疏于联络,虽然我一直讷讷无闻,但是他还是记得我,前些日子还帮我介绍工作。我出事情,对他肯定会有不好的影响吧。
真的是对不起很多人啊。
我抬起头看着天空,是啊。我还能做什么呢?我已经什么都做不了了。
30多年,跌跌撞撞,撞到过多少块石头,陷入过多少道潜流。有的时候我只需要一点点的帮助啊。我只需要一个声音坚定不移地对我说,是的,我相信你。
但是现在已经什么都不需要了。
街灯初上,人们匆匆回家的路上,我能看见办公室的灯光,老张在那里等我。
来来回回走了30多年的地方,现在我离派出所还有100米。
岂是天意独使然?
PS:我有三个星期没有做过大的梦,最近几天我又开始做它们了,但是却无法忆起。昨天我只睡了两个多小时,但是我却又可以做并且记起一个梦了,虽然还不能记得完整那一串串链条,但是我终究可以勉强地补全它了。
这是幸福,还是恐怖?
醒来之后我大大地喘了一口气,我终于没有杀人,我还有希望。相比梦中而言,生活中的绝望,总是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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