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话的艺术

《红楼梦》是文人创作，是专业化创作；《金瓶梅》也是。这样的作品具有极高的艺术价值。不比较不知道，与《三国演义》《水浒传》《西游记》等基于民间演绎的基础由文人合成式作品比较，两者的内在逻辑的完整性与思维链条清晰度完全不在一个等次。

现存的高鹗续本的《红楼梦》，前八十回会续本之间的衔接有一条清晰的界限。这就是逻辑链条被打断造成的，而且语言风格还是存在差异的。众人喜爱《红楼梦》，被曹雪芹的艺术才华所折服，不断有人试图接续这部名著，让曹雪芹讲故事的逻辑可以延续下来。很遗憾，至今续书无数，其独立存在没有问题，甚至还是很好的书。然而，与曹著合在一起就出现审美问题——无论如何，我们做不到，让两个人的写作，在思想、语言风格、以及他们讲故事的生活逻辑完全重合。

这个例子说明艺术创作体现的是这独一个的特点。我说的，与你说的，总是不同。一件事，你这么看，我则那么看。一个故事，你讲我讲，趣味和认识并不相同。文学艺术的价值就在于此。

这差异性之美也体现在艺术改编上。一部小说，被改变为其他艺术形式，诸如四大名著都被改编为影视剧，用镜头语言来讲述。这是另外一种艺术形式的呈现。在读者看来，纸上的名著与荧屏上的演出是两回事。他们无法让两者重合。

这个审美上的差异性出了读者的审美取向与个体差异之外，还有其他几个方面所决定。第一是作者的认知与表达，总是一半隐一半明，他不会给你一眼看透他。没有这一点模糊性，艺术也就不存在了。作者说话是藏着的，读者总是要看明白。这两者之间是存在一种游戏性规则的。第二，读者在阅读中，他的思维走向并不是与作者的表达思维走一条路。两者的思维活动是不完全重合的。尤其读者不同，一个语料所造成的读者的联想和认知是高度发散的。第三，生活的逻辑在作品中的掩藏，似乎是看不清晰的，却随时牵动故事的推进，这个东西是一以贯之的。他的逻辑，他的思想，与读者总是不同的，这是极大的差异，这由具有独特性的人生做决定。

人人会说话，讲故事也不是大不了的本事。莫言嘴上不说，可是他用笔讲述的东西，总是让你觉出不同的味道。这是他说的，有趣，值得你读，你喜欢，这就是他的说话的本事。语言，这个东西真是神奇。都会做的，都会说的，说出来有很大不同。保持表达的独立性与表达的独特性，这才距离艺术表达接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