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2015年的12月,
19岁的我写下的一篇短文,
发表在我当时的公众号上。
没几个人看,现在估计也是,
但是我想了想,还是先发出来。
因我要用它,来对应我的新连载,日出之城的第二章。
但只是对应,它的内容同日出之城无关。
十二月的广岛,潇潇冬雨。
窗外的雨点断断续续地敲打着,最终在露台上汇成小小的溪流。我拉好窗帘,扭亮了台灯。在桌前坐下的时候,想着,也许也该写点什么了。
也曾有人劝我,他们说既然你生活在国外,那为什么不以留学生活为题材来写东西呢?
其实有想过。
我也曾经想着,要写写这边的生活。但是那是最开始的时候的事。后来时间长了,新奇渐渐都变作了习惯。提起笔环顾四周,却一个字也想不起来。
只有一件。
抵达这座城市的第二天,我收拾好了房间后,决定出去走走。那是个下午,一如很多初秋的日子一样,天气晴朗,红黄的落叶交叠着铺成了街道。那一天我漫无目的地一个人在陌生的城市闲步,散漫地感受着种种新奇与平常。周遭的一切给我的感觉,总归是熟悉多一些。不过是相似的人们周转于相似的街道,追寻着相似的幻想。路旁的草地有成群结队的鸽子在觅食,我靠近它们的时候它们也不慌张,只是专注于各自的生活。偶尔有一只“咕咕”叫着跳开了,抬起头凝视着我这个陌生人,似乎在怪罪我挡住了它的太阳。
我循着一路的路牌走,不知道走了多远,看到了一座白色的建筑。建筑前面是一座同为白色的喷泉,水花跳得欢快。再往后看就看到了蔓延开来的翠绿草地,白色的路径贯穿其间。
就是这里了,我对自己说。
那个曾经在一息之间被毁为废墟的地方。
我踩着白色的石砖一路向里面走,没多远就看见了一座纪念碑。我记得那天在阳光下站着许多人,大多低着头,面对着灰色的水泥雕塑无声地沉默着。纪念碑前的花台被形形色色的环圈所覆盖着,人们排起长队,走到那前面,鞠躬,献花,然后低着头站在一旁。我长久地凝视着他们,然后转身走开。
当我看着他们的时候,我在想些什么呢?
我又该想些什么呢。
我继续向里面走,沿着贯穿整个公园的一条河。前面不远有一段从河水中引出的浅渠,渠水混杂着阳光在大理石板上滑过。石板上稀稀拉拉得洒落着祈福用的硬币,在阳光下呼吸一般地断续闪着光。我沿着浅渠的左侧走,就是一条前往树林中的小径。树林里面三三两两散落着木质的长椅,有一对中年夫妇在长椅上休息着。丈夫躺在妻子的大腿上沉沉地睡,女人伸出手,为他挡住并不怎么刺眼的阳光。附近有成群结队的蚂蚁在草地上经过,在它们的路途旁有新落的松果,正迎着微风发出“沙沙”的声响。
小树林中有两座慰灵的铜钟,悬吊在小小凉亭的房梁上。旁边有成排的竹架,满满地都挂着鲤鱼旗,各种颜色的都有。在一座钟前有两三对情侣在排队,最前面的男孩稍稍站开,看着他的女伴一下一下地摇晃着木制的悬垂。阳光下他们笑得很开心,每一个动作都洋溢着愉快。另一座钟前只有一个健朗的老人,老人不敲钟,只是把手放在铜质的大钟上,缓慢而有力地抚摸着花纹。他看见我在看他,做了一个颇有深意的表情,然后离开了。我感到无聊,移开视线去看一旁草地上安静地吃着草的野兔,这时候我再一次听到了水声。
水声来源于刚才看见的那条河。朝着河畔走了一会之后我离开了树林,又一次踏上了白色的方砖。靠近河岸的地方有宽阔的阶梯,可以让人走到河边去。我身旁有一大群游客挤在一起合影,他们在胸前举起红色的横幅,每个人都迎着阳光露出了微笑。“咔嚓”一声,笑颜定格进了镜头。
我沿着阶梯走下去,是一块河边的平台,河水不断冲刷着,却激不起水花。我抱着膝盖坐下,抬起头的时候就明白了刚刚那些人为什么在这里合影:就在河水的对岸,颓然立着一座破败的建筑:它看起来很残破,但是不乏人为修补的痕迹。所有曾经应该是窗户的地方如今都空空如也,圆形的拱顶也只剩几根可怜的支架。它的周围被黑色的铁栏围住,好像一个被人重重保护起来的奄奄一息的老者。
这个老者在这里静坐了七十年了。我想。
我坐在它的对岸,只是望着它。也许他也正在望着我,望着我这个漫无目的的年轻人。它看向我的时候会是怎样的目光呢?苍老?矍铄?它独自一个坐在这里这么多年,也会痛苦或者寂寞吗?
它不说话。
我想象着多年以前的那一天这里的场面,那一天应该是风和日丽,长空万里,阳光下人们一如往常地生活在平凡的生活之中。然后毁灭瞬息而至。巨大而狂暴的气流混合着地狱般的高热从半空中骤然降下,人们还没有意识到发生了什么,就彻底而永远地消失在了曾经无比熟悉的地方。
然后它被恐惧的人们用铁栏围在这个地方,用来标记一个他们不容自己遗忘的回忆。他孤独地坐在这里,看着曾经的朋辈们化作了逝去的亡灵。他孤独地坐在这里残喘了七十年,这期间在他的脚下有野草和鲜花在疯狂地生长,慢慢编织成了一片郁郁葱葱的矮林。
我坐在他的对面,静静地和这个老人对望着。我突然想,也许他一直都在做一个梦,在梦里他有漂亮的玻璃圆顶,和层层粉刷的白色墙壁。曾经的那些人们在他的庇护下为生活奔走着,源源不断地创造着信息和财富。也许在多年前的那一刻,他就沉入了这样一个不愿醒来的梦境。在这个梦境里一切都不曾发生,他一如他曾经所想象的那样,注视着那些人们的生活,以及他们本该有的延续。
阳光中慢慢渗透进了红色,光影在他斑驳的墙面上流转。但是也许他根本感受不到这些,他就是那样静静地坐在那,沉浸在一个古老的,没人能触碰到的梦境里。
然后有一对情侣走下台阶,来到了我附近,指着对岸开始亲密地交谈。我突然被从这一系列幻想中惊醒,站起身来,重新望了一眼它那破败的残垣。这时候我看到河面上有快艇伴随着响声开过,船上有一个孩子,手里紧紧攥着一个气球。那气球几乎是贴着水面,偶尔溅起小小的浪花。
小小的浪花很快褪去了,宽阔的湖面上只剩下了一圈圈的波纹,融进了夕阳的残辉,慢慢地荡漾开来,直到梦也触及不到的远方去。
当时的我写东西很青涩,但隐隐约约,我觉得也许我的风格在那时就已形成了一部分。
这篇文章我是原原本本地搬运过来,没有加以新的改动,确确实实是三年前的旧物。
那个公众号已经停更,但我会一直留着它,甚至有时还会回去回顾,亦或是将旧的东西搬运出来。这不只是因为那里面还蕴藏着一些回忆,更是因为另一件极为遗憾的事。
有些文字,我已经再也写不出来了。
以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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