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涯若知己﹙青山﹚
奇幻的阴影
有一段时间喜欢读两个人的作品,俄国的陀思妥耶夫斯基,中国清代的龚自珍。
两个人都是极富天才的创造型作家,确切地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位伟大的天才型小说家,创作数量极丰;龚自珍是清晚期诗人,言简意博的学者,启蒙型的思想家。读其书,知其人,他们都在天纵其才的外在下有着奇幻的阴影。
英国作家毛姆的读书随笔里谈到俄罗斯的大作家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生平,毛姆不厌其详地讲述这位作家的赌博癖好:陀思妥耶夫斯基从学校毕业后,找到了工作,也他得到了父亲的部分家产,加上他的薪水,一年有5000卢布的收入,他租下一套房间,沉迷于台球、赌博,常把口袋里的钱挥霍一空,到了年底,他辞职了,债台高筑,据说直到他去世,他一直是负债累累。他写了一篇小说,《穷人》,一举成名。他踌躇满志,签了合同准备写一部长篇小说和几个中篇小说,他开始任意挥霍预支的稿费,过着放荡的生活。陀思妥耶夫斯基曾参加一个秘密的组织,被判处死刑,而在准备执行死刑时,他得到赦免,改为服苦役。后来陀思妥耶夫斯基服兵役,升为军官,结婚,因写诗歌颂扬沙皇,回到了首都彼得堡,他和哥哥办了一份刊物,创作了《死屋手记》和《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两部小说。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个严重的癫痫病人,他出国到欧洲去,名为治病,实际上是想赌博,他认为这是个赚钱的好办法。他依然是债务累累,曾经宣布破产,他的妻子死去了,情人也离他而去,他又在赌台上输光了,在饥饿的鞭笞下和时间的催促中赶写了一部书,就是著名的震撼人心的长篇小说《罪与罚》。回国后,他又结婚了,这个名叫安娜的年轻姑娘是他的速记员,是一位品格极其不平凡的女子,尽然把他带给她的所有苦果都咽下去了。为了躲债,他和安娜又离开俄国,陀思妥耶夫斯基依然不可自拔的赌博,写信向每一个人借钱,钱一到,便又立刻消失在赌台上,赌就输光。他曾一次赢了4000法郎,安娜恳求他满足于这4000法郎,立即离开此地,但不可能。他在一封信里说到当时的境况,“这机会来的容易,可能性很大,难道不是吗?……而我下的注不仅仅是我输掉的钱,我也输掉了我最后的一点理智,我简直愤怒到了极点。我输了,我当掉了自己的衣服,安娜·格利高里耶夫娜也当掉了她所有的东西,甚至她的最后的一件小首饰﹙她是怎样的一个天使啊﹚!”他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在日内瓦,他欣喜若狂,但还在赌,输了钱又后悔莫及。他几次出国回国,最后一次竟没有回俄国的旅费,他又向出版商预支稿费,1871年与安娜总算回国,这时的陀思妥耶夫斯基已经50岁了,在妻子的筹划下,他的晚年,生活较安定简朴,他创作了最后一部长篇小说《马拉卡佐夫》,1881年去世时,他名声鹊起。陀思妥耶夫斯基是一位伟大的天才作家,但他的作品几乎都是在赌博输光后债务逼迫下赶出来的,这确乎是出人意外的,但也确乎是事实,这个癫痫病患者有着极为古怪的性格和激情。他行为荒唐放荡,但他也是一位富于同情心的人,当乞丐和朋友伸手向他要钱时,他从来不会弄拒绝。即使在他穷困潦倒之际,他仍想方设法积攒一些钱,以便接济他守寡的嫂子和哥哥的旧情人,接济他前妻留下的那个酗酒的儿子﹙他和他其实毫无关系﹚,接济他的弟弟。他深爱他的妻子安娜,始终对她抱着钦慕和敬重的态度,认为她在各方面都胜过自己。
陀思妥耶夫斯基始终是试图把握自我命运的人。他曾写过这样一段话,我们可以看出这位天才作家的为赌博而产生的疯狂自信:“请记住7个月前我在轮盘赌台上的最后一次输钱的情形。啊,那是一个多么不寻常的有力证明!我输光了一切,一切……我走到赌场外,发现口袋里还有一个盾﹙荷兰货币﹚。我得吃点饭,我想。可是走了不到一百步,我改变了主意,决定返回。我把那个盾当做最后的赌注……,……我押上了那个盾,仅有的一个盾。我赢了。20分钟后我从赌场走了出来,衣袋里装着170个盾。这是事实。……要是我不敢孤注一掷,又会怎样?”陀氏为自己的冒险振振有词,为侥幸而吹嘘,癫痫病、赌徒的迷狂、惊人的文学创造力、深邃的精神世界诡异地聚集于陀思妥耶夫斯基一身。
陀思妥耶夫斯基斯基为什么沉溺在赌博中,美国一位研究者认为,陀氏非常天真,以为可以靠赌博摆脱贫困。就象喝酒和冶游,慢慢地就上了瘾。赌博使人精神高度集中,他企图从这种狂热中逃避忧虑和病痛。
陀氏的传记作者、也是他生前的老朋友斯特拉霍夫谈到他对陀氏的感受,其中说到,“即便是最可怖的邪恶也可能和最高尚的感情同时存在……”看来,陀氏就是这样的矛盾综合体;而毛姆以为,人是多样性的。陀思妥耶夫斯基的沉溺赌博一方面是因为贫穷,另一方面是天才的“病态”的表现。陀氏极其地以自我为中心,这是只有天才可保持一生的“病态”,正因为有这种病态,他们才比普通人更具旺盛的精力,就像用不加水的肥料种出的瓜比普通的瓜更甜,因为那些有毒的成分反而会使瓜的茎叶长得更为茂盛。天才的博大奇幻的创造力之外,他们的阴影如影随形。
再说中国晚清思想家、浪漫主义诗人龚自珍的个性也是多面的,放浪、挥霍、好赌,据晚清的笔记《清稗类抄》里载,龚氏精于赌术,有钱必赌,却逢赌必输,以致常常口袋空空。他的另一面孔却是晚清开风气的天才巨子,“我劝天公重抖擞”的呼喊振聋发聩,他的犀利诗文痛斥老大帝国的陈弊,惊世骇俗,无疑,龚自珍是极具创造力的作家,激情也不输于陀思妥耶夫斯基。龚氏为什么沉溺赌博?难以一言概之。怀才不遇、籍籍无名,借赌销忧,作京官后又始终是贫困缠身等等,另外似乎也可用毛姆的天才的“病态”来解释吧。
这些文化的巨子们有惊人的创造力,也有惊人的弱点,这些病态的嗜癖如巨大羽翼下的阴影,靓丽的羽毛下面并不美丽好看。人生的皱褶里隐藏着如何的秘密,深究也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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