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生者,如钟表之摆,实往复于苦痛与倦厌之间者也,夫倦厌固可视为苦痛之一种。有能除去此二者,吾人谓之曰快乐。
——王国维 原文
这里提到的是叔本华著名的“钟摆理论”——痛苦与无聊(厌倦)是生活的两极,求之不得即是痛苦,得偿所愿便会滋生出厌倦之情,而厌倦亦是痛苦的一种。大部分的人都像钟摆一样摇摆在这两极之间,极少数人能真正快乐起来。
这是一种极为常见的现象,它几乎发生在我们每个人身上,用《当下的力量》中的说法,“求之不得”与“得而生厌”皆是心智的牢笼,把现实生活赋予了头脑中的虚相,心智遮挡了临在之光,这是我们与快乐之间最大的距离。
但是王国维却没有走埃克哈利·托利的灵修之路,没有从现实生活中汲取当下的力量,而是从其它方向寻求出路。
文化愈进,其知识弥广,其所欲弥多,又其感苦痛亦弥甚,故也。然则人生之所欲,即无以逾于生活,而生活之性质又不外乎苦痛,故欲与生活、与苦痛,三者一而已矣。
——王国维 原文
对于钟摆式的人生,叔本华做过一个比喻:每次欲望的满足都像丢给乞丐一丁点施舍,今天维系了他的生命,为的是明天延长他的痛苦。
这彻骨的悲观主义亦被王国维所继承,苏缨引了王国维的一首《浣溪沙》来体现他这一思想:
路转峰回出画塘,一山枫叶背残阳,看来浑不似秋光。
隔座听歌人似玉,六街归骑月如霜,客中行乐只寻常。
不愧是《人间词话》的作者,王国维的词精妙绝伦,仿佛稍一喘气就会将它吹散。
“隔座听歌人似玉,六街归骑月如霜”多么清冷、多么美,这世界于他只是隔岸烟火,无论多么繁华绚丽终与他无关,这一切倒映在他眼中只是一幅清冷的画卷。他只是这世间的过客,不管怎样的欢欣热闹也只是“客中行乐”而已。
更令人绝望的是,文明越发展,科技、政治越进步,人类的欲望就会越多,随之而来的痛苦便会更甚。
这不难理解,在没有发明手机之前人类不会产生购买手机的欲望,没有苹果手机的诞生就不会有卖肾换机的欲望。那些求而不得、得而不足的痛苦便不会存在。
故科学上之成功,虽若层楼杰观,高严巨丽,然其址则筑乎生活之欲之上,与政治上之系统立于生活之欲之上无以异。
——王国维 原文
欲望、生活与痛苦是三位一体的,而科学与政治无一不是建立在生活之欲之上,所有应用学科均以生活之欲为根基,所以它们均无法摆脱生活的痛苦。
科学愈是发达,人们对世界也就看得愈发清晰,役使外物也就愈发便捷有效,但人的欲望也随之水涨船高……纵然不断发展的知识可使万事万物变做我们的奴隶,但我们都是自身欲望的奴隶,若想从欲望的奴役下解脱出来,科学这条路肯定是走不通的。
——苏缨 解读
川端康成《花未眠》中的那句名言:“人感受美的能力,既不是与时代同步前进,也不是伴随年龄而增长。”曾深深地感染过我,在王国维这里终于找到了理论依据。
虽然美存在于各个领域,但能直抵人心、拥有普世的蕴藉作用的美只存在于艺术之中,唯有艺术能让人们暂时止息心中的欲望,得到心灵的宁静,并最终走向解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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