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菩萨蛮九》
郡县制虽不是秦始皇的首创,却在他的治下得到最大程度的推广应用。地方官员仿佛如今的职业经理人,将分公司管理权力交给他,同时又要监督制约他的权力,贵族在其中起到了至关重要的作用。
秦始皇灭了六国,却无法彻底消灭六国残存的贵族集团,派去管理地方事务的官员,与原有的贵族集团具有天然的敌对性,这种矛盾的存在恰恰是秦始皇最希望看到的局面。
打个不太恰当的比方,就好比在如今的地方政府或者国有企业,实行的是党政与行政分立管理的格局,党政官员与行政官员在级别上是同级,但党政一把手的制度又标志着党政正职比行政正职的权力要大,要广。
在职位上同一层次的干部,却享受不同层次的权力,分明是在组织体系内人为制造矛盾。而对于最高统治者来说,这种矛盾恰恰是最乐于看到的局面。有矛盾,就不会团结一心,同心同德,就会互相掣肘互相监督,而最终互相制约。
那么,对于身处矛盾中的当事人,比如市委书记和市长,比如总经理和党委书记,在无法改变现状的前提下,如何解决矛盾,处理纠纷,郑子铎将之分解为四个层面。
说这些话时,是刘西黄和郑子铎到贵州茅台镇出差兼旅游的晚宴上。
按照郑子铎的逻辑推理,茅台镇上林林总总兜售酱香酒的店家统统都是骗子,所有店铺里都放着若干口大缸,标注着199,299直到899,999各种价签,里面装着酱香白酒。以茅台集团公司出产的飞天与五星两种茅台酒,其成本价格也不过一百元左右,加上品牌价值,广告费用,销售渠道分摊之后,市场售价最终成了1799元。而那些小酒作坊出品的酒,成本应该更低,价格也应该更低,所以动则近千元一斤的散装酱香白酒,实际价格与成本相差巨大。再者说,到了茅台镇,不喝茅台酒厂的正宗茅台,却偏偏要去小作坊里购买价格不菲的散酒,实在不能说是明智之举。
但刘西黄丝毫不听郑子铎的理论,执意花六百块钱在街边店铺打来两斤散酒,卖酒的店家楼上就是自家开设的麻辣鱼火锅,刘西黄叫卖酒的姑娘把酒送上二楼,选了一个临街开窗的包间,等到一桌酒菜陆续上来时,茅台镇的彩虹桥灯光也亮了起来。夜晚,是茅台镇最美的时刻。
两人酒量都不小,两斤53°的酱香白酒下肚,似乎还没有醉的意思,趁着酒兴,郑子铎又开始了他的官场博弈论。
党政正职与行政正职,永远是充满矛盾的两个立方面,永远存在着不可调和的权力之争和利益冲突。作为明显处于弱势一方的党政正职,如何安身立命,有四种递进式处理方式。
第一是对抗。这是最低级,也是最迫不得已情况下的无奈选择。适当的对立,可以起到互相制衡权力的监督效果,但问题是不好掌控尺度,很容易因个人情绪的过度宣泄激化矛盾,增加内耗,造成内部不团结的局面,这是上级不愿意看到的局面。
对抗重在掌握尺度和火候,一味无原则地妥协隐忍会助长对方的气势,对于己方树立威信,履行正常管理职能不利。而对抗过度,会激怒对方,或者狗咬狗一嘴毛,或者恼羞成怒鱼死网破,这些都不是明智的选择。
于大局而言,对抗是退而求其次的选择,能不用则不用。
第二是融合。秦始皇留下六国残存的贵族,让他们继续享有身份,其政治目的是“让有权力的人有权力,让有身份的人有身份”,从组织体系内部分工而言,官员与贵族,两者并不形成对立面,关键是当事双方都要明确自身的职能定位。
贵族拥有世袭的身份,拥有朝廷定期给予的固定俸禄,而官员没有,但是官员拥有最高统治者赋予的管理地方事务的代理权,而贵族没有。
如果贵族能够清醒地诊判现实,就应该能够理解最高统治者的良苦用心,乐得在深闺中花天酒地莺歌燕舞醉生梦死,但总有一些不长眼的,以为身份可以凌驾于权力之上,搞出些鱼肉乡里欺男霸女的狗血剧情,最终惹怒了官员,被狗头铡断送了性命。
融合不是苟且,不是无原则的忍让与退缩,融合是一种相对低调,婉转的政治智慧。表面上的一团和气并不代表丧失立场,而大事不糊涂,小事不计较的融合,有理有据,绵里藏针,又会让对方不敢过分造次。
整个茅台镇的房屋依山势层层向上而建,建筑原本普通,据说为了打造特色,不惜花费百亿巨资在建筑在装饰以木质外墙及飞檐斗拱,又以各色霓虹灯勾勒轮廓,夜幕降临,华灯初上,整个茅台镇辉煌灿烂,宛如天上街市。
刘西黄选的酒店,窗外便是茅台镇的彩虹桥,秋雨淅沥,打在阔大的芭蕉叶上,发出巨大的声响。刘西黄知道郑子铎是最爱落雨天气的,如此美景之中的美酒美食,的确让人心旷神怡。
郑子铎岂能不知友人的这番美意?他端起杯,与刘西黄碰杯时,有意将杯沿放低,以微妙的举动体现对刘西黄的感激与尊重。
第三是驾驭。轻轻一扬脖,郑子铎将杯中酒一饮而尽,幽幽地吐出第三套理论。
把矛盾当做提升政治智慧的“磨刀石”,政治斗争永远存在,对抗不明智,融合不可能,那就运用政治智慧去驾驭局面,甚至以弱势反守为攻,以守为攻,达到反制对方的目的。
“我不是官员,具体怎么做我不知道,那是你们当官的事情,我只说理论。”看到刘西黄询问的目光,郑子铎解释到。
生物学上有个“互驯理论”,一个物种对另外一个物种产生高度依赖后,彼此之间便会产生一种奇妙的互驯作用。比如,人类经过几千年的选择和驯化,将狼变成了狗,狗对人产生强烈的依赖性,但你觉得两者之间的关系仅仅是人类驯化了狼吗?错了,狼变成狗之后同样驯化了人,因为人也越来越离不开狗,依赖狗。
人类用几千年的时间驯化了农作物,比如水稻和小麦,两者之间的关系仅仅是人类驯化植物吗?错了,人类越来越离不开水稻和小麦,这些植物反过来也是在驯化人类,让人类产生强烈依赖。
就好比领导的秘书,小到倒水泡茶,开会写讲话稿,大到买高铁票,取登机牌,事无巨细都由秘书代劳,两者之间的关系仅仅是秘书服从领导吗?其结果可能是领导离开秘书便寸步难行,这时微妙的变化就出现了,领导越来越离不开秘书,秘书也就在潜移默化之间驯化了领导。
鲁迅先生说,杀人方式有两种,一种是捧杀,一种是棒杀。对抗是棒杀,那么驾驭就是捧杀,越是宠着惯着的孩子,越离不开父母的照料和呵护,到最后失去生活自理能力,无法离开父母庇护。
第四是逃离。这个似乎没啥说的,你若真是胸襟开阔,不妨与世无争做个闲云野鹤,把世事看穿,把得失看淡,那是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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