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浅水静流
第四十七章 骆雁玲
/两个令人振奋的好消息
/2017年12月31日 下午衡阳
我逐渐地开始愿意和谭老师与梁老师一起下地干活了。 两位老人满心怀喜我这一点些微的改变。 自从第一次我主动要求与他们一起去地里劳动，后来每天早上， 梁老师改变了叫法， 不再叫我起床吃早餐， 而是叫我赶紧起来和他们一起去地里劳动。 有时候是去地里除虫， 有时候是去地里拔草； 天气干旱的时候就去浇水，天气阴凉的时候就去施肥， 反正每天都有干不完的活。 到后来， 我都不需要梁老师叫我起床了。 一到那个点， 我就自动醒来， 醒来之后立即从床上爬起来， 穿好衣服和鞋子，整理好床铺， 然后自已去打水洗漱， 再自已去吃早餐。 早餐结束后就去到地里或者后山， 与谭老师和梁老师汇合， 开始一天的劳动。
为方便在地里劳动， 梁老师还为我准备了一套专门下地干活的衣裤与解放胶鞋， 放在我的床头边，任我随意更换——我愿意去地里干活就穿她的那套衣服， 我不想去就穿自己的衣服。 当然， 大多数情况下， 我会穿上她提供给我的衣服， 心甘情愿与他们一起去地里干活。
我越来越觉得， 去地里干活， 并不像我想像中的那么累， 那么枯燥乏味。 是， 没错， 在地里干了一会儿之后，我身上是会出汗， 会觉得浑身粘粘的， 不舒服； 也因为面朝土地， 弯腰时间太久， 会产生腰酸和背痛， 特别是到了晚上全身肌肉酸胀， 痛得动都不敢动一下。 但是等过了两三天之后，所有这些令人不快的感觉， 竟然不知不觉地烟消云散， 无影无踪。 反倒觉得， 出了一身大汗之后， 全身上下毛孔通透， 筋骨通顺， 神清气爽。 夜晚的情形更是有了翻天覆地的改变：我不再失眠， 不再揪心地躺在床上睡不着； 现在我只要一躺在床上， 睡意就不请自来， 且不用担心半夜会莫名地醒来， 一觉睡到天亮成了再平常不过的事情。
前天中午， 我与谭老师和梁老师从地里回来。 那天我们收工比平时要早， 谭老师说午饭要吃得早一点， 吃完午饭后梁老师要出到山外去， 一个先前同事的儿子结婚，需要过去帮忙做一些事情。 所以， 回来之后， 梁老师去到后面厨房准备午饭， 我和谭老师两个就在屋子外面的走廊下坐着， 休息一会。
“小宁啊， 慢慢习惯山里面的生活了吗？”谭老师一边微笑，一边慢悠悠地向我问道：“觉不觉得辛苦啊？”
“还行， 还可以！”我也微微笑着回答他。
“这样就好， 这样我就放心了。” 谭老师笑意吟吟地看着我， 兴趣盎然地继续对我说道： “以前我和你梁老师在学校里做老师，几十年十指不沾泥。 后来退休了， 不做老师了， 想着自食其力干一些力所能及的体力活， 确实下了非常大的决心。 老实讲， 一开始的时候， 当我宣称从此自食其力，心甘情愿做一介乡下老农， 身边没有一个人支持我， 没有一个人相信我， 都说我是一时头脑发热， 坚持不了几天就会打退堂鼓。 谁也没想到， 我和你梁老师就这么一路坚持下来了，而且已经坚持了整整三年。”
“那您当初是如何下这么大的一个决心啊？”我顺着话头， 向他问道。
“呵呵， 讲起来， 这里面还有一个故事呢！ 你爱不爱听啊？”谭老师依旧保持着微微的笑容对我说道。
“当然爱听。 您怎么讲， 我就怎么听， 反正有的是时间！”我回谭老师道。
谭老师“呵呵”地笑了两声， 清了清嗓门， 然后慢悠悠地说道：“三年前， 我刚退休不久， 因为太多了空闲时间，所以经常用手机上网， 没事就泡在网上。 一次偶然的机会，我的QQ 号上加入了一个新网友， 是自动加入的， 都无须经过我的同意，就给我打起了招呼。 我就觉得很奇怪， 以为遇到了不怀好意的人， 就没理她， 不过也没想去删她， 因为我想看看她接下来到底要干什么， 也是好奇心在作怪。 而她也只是给我打了一声招呼， 接下来什么也不说，就挂在那里， 莫名其妙地挂在那里。 当时我就想， 如果对方是坏人， 是网络上所谓的骗子， 应该马上就会和我交流， 以各种出其不意、 防不胜防的套路引诱我进入圈套。但是对方却没有任何动作。 一直到三天之后， 她才又给我打了一声招呼， 问我在干什么？ 而这时我已经没了戒心， 没有了防备之心。 我就随口回了她一句， 说没在做什么，在家里闲着。 然后她就自我介绍， 讲她自己是一个刚刚读大一的女学生， 放暑假待在家里， 闲着没事就去帮一个同村的老人看管茶园。 然后她就给我发来一些图片， 都是一些现场的图片， 展示她在茶园做事的情形， 以及她和茶园主——一个种茶的老人的合影。然后呢， 她还怕我不相信， 叫我跟她视频， 给我看她就在茶园里， 和那个老人在一起， 一边做事一边和我聊天， 使得我不得不相信， 她所讲的那些都是真实的， 不像是骗人的。”
说到这里， 梁老师从房间里出来， 手里端着谭老师的茶杯， 递给谭老师， 同时问我， 渴不渴？要不要喝水？ 要的话， 她去给我倒。 我就回说不用了， 我在听谭老师故事呢， 正在兴头上呢！
梁老师转身回去， 谭老师喝了两口茶水， 接着讲下去：“这以后， 她只是和我聊天， 聊一些她在学校里的一些事，以及她家里的一些事， 没有什么特别的地方， 也没有什么稀奇古怪的事， 就像你我坐在这里聊天一样， 平平常常， 普普通通， 我即使抱有戒备之心， 也找不出漏洞，没有地方令我生疑。 直到有一天， 她突然问我， 平时喜不喜欢喝茶？ 喝什么茶？ 我就跟她说， 平时是要喝一点， 但没到那种特别嗜好的程度， 一天两天不喝也没关系。 她听了之后， 马上对我说， 她可以寄一些她们茶园的茶给我品尝， 不要钱——她特别强调不要钱， 说认识我这么久， 觉得我是一个可亲可敬的老人，她送这一点茶， 就当是她这个做晚辈的， 孝敬长辈的一点心意。 我看她说得这么诚恳， 而且是免费的， 就同意了， 给了她我的地址。 不到两天， 她的茶寄到我家里，我尝了尝， 还确实是不错的新茶。 因为这件事， 她在我心目中， 增加了好感， 平时相互聊天的时间就更多了起来， 而她呢， 每隔十天， 就给我寄一包茶叶来， 不间断地给我寄茶叶来。我一下子吃不完， 还送了几包给其他人。 这种情形持续了差不多两个月。 后来有一天， 她跟我说， 她要开学了， 要回学校里去了， 但是她那边发生了一件很不幸的事， 很令人伤心的事。 我就问她， 发生了什么事？ 什么事让她让这么伤心？ 她就回我， 说茶园的主人， 那个老人， 得了一场大病，现在正在医院里动手术， 手术费以及在医院里的治疗费， 总共需要二十多万， 而老人的家人只是经营这样一处茶园， 再没有其他收入来源， 这二十多万的医疗费实在拿不出来。 然后她就问我， 手头上有没有闲钱？ 可不可以帮这个可怜的老人一把？ 还说只是暂借一下， 应个急， 以后等老人病好了， 回家来了， 茶园的茶卖出去， 就马上把钱还给我。”
到这里谭老师停顿一会， 再喝一口茶水， 润润喉咙， 然后保持一样的神情跟讲话的速度， 继续讲下去：“到那个时候， 我对她所讲的话都信以为真。 我觉得从她身上， 从她的言行上， 找不出任何破绽。 通过这段时间的交往——差不多两个月吧， 让我认定她是一个心地善良且单纯朴素的年轻姑娘。因此我二话没说， 就按她提供的帐号， 给她汇去了三万元的款。 这三万元钱， 是我和你梁老师这么多年积攒下来的工资钱， 差不多就是我俩以后的棺材钱， 到头来， 就被她这样一个年纪轻轻的姑娘给骗去了。”
谭老师的故事讲到这里， 差不多要结束了， 然而我似乎觉得意犹为尽， 情不自禁向他问道：“人后来就不见了？”
“是的， 收到款以后， 就找不到人了。”
“和你聊天的那个QQ 号停止不用了吗？”
“应该是她把我拉入黑名单了。 我又尝试给她打电话。 我记得她给我寄茶叶时， 寄件单上写有电话，可是一打过去， 也是停机了。 到那个时候， 我才意识到我是彻底地上当受骗了。 对方早就设好了套路， 现在到了他们收网的时候， 早就把蛛丝马迹清理得一干二净， 任凭我想什么办法，也是不可能找到她人， 更别想把钱收回来了。”
“寄茶叶的地址是哪里？”
“福建安溪。”
我陷入了沉默。 我深知那个地方是一个什么地方。 我这样的脑袋， 所拥有的智商，还玩不过人家那个地方的一个普通人，而全国各地， 有多少人栽倒在那样一个群体之下， 相信没有人可以给出一个准确的数字， 相对而言， 谭老师只不过是其中微不足道的一颗沙粒而已。
但是谭老师却没有像我这样沉默下去， 而是继续心平气和地对我讲道：“我之所以讲这样一个故事，就是想告诉给你听， 一个人， 不管在什么时候， 什么地方栽倒了， 就应该在什么地方爬起。 我和你梁老师两人， 虽说辛辛苦苦积攒了一辈子的棺材钱， 被社会上那样一个不懂安分守已的人骗走，但是我和你梁老师的生活， 还是要继续， 还是要向前走下去。 她虽然骗得了我的钱， 但是骗不走我内心一颗老当益壮的心。 我们虽然没了那样一笔养命保命的钱， 但是我和你梁老师通过自己的辛勤劳动， 一样可以做到自食其力， 衣食无忧， 不仅身体上更加康健，而且精神上更加充实， 感觉日子比以前还要过得好， 还要过得愉快。 这是用金钱， 无论多少金钱也买不到的人生体验。”
讲完之后， 谭老师用他那双有时候令我感到胆寒的眼神注视着我。 我心里当然知道，他是想知道他的这番意味深长的话语，是否统统被我的耳朵吸收进去， 并且潜移默化地渗入到我心灵里面。 但是我只是呆坐在他的面前， 一言不发， 好像不太为之所动。 我的内心不由得产生这样的怀疑： 我这么做，是不是会令谭老师感到失望？
今天上午， 资月又到谭老师这里来了， 又来看我了。 她是专程跑来告诉我一个好消息： 前不久，城里的那些借贷公司， 成了政法机关重点打击的对象。 起因是一家借贷公司， 把一个年仅二十岁的正在读大三的学生， 逼得当场跳楼身亡。 现在这家借贷公司的法人代表已经被公安机关拘捕，涉事的几个马仔一并遭到拘捕， 其他的马仔已经作鸟兽散。 那家借贷公司已经被查封，办公场所也已经人去楼空。 其他性质一样的借贷公司虽然暂时还没有被查到，但据说现在都处于惶惶不可终日的状态， 估计离关门没有多长时间了。
她带来的另一个好消息是： 她已经帮我筹到了不少钱。 她说她的那套房子已经买出去了， 还掉以前欠下的帐目，现在手里头还剩下二十一万多； 而除了这笔钱， 周洁也帮我筹到了一笔钱。 她说周洁给她打了电话， 告诉她有两个高中时候的同学， 一个刘凯明，一个黄爱民， 愿意借给我四万块。 再加上周洁她自己手上的两万块， 还有周洁她弟弟答应借两万块， 总共周洁那边就可以筹到八万块。 两笔钱加到一块， 就有将近三十万可以供我还债。
我当然非常感谢她资月辛苦奔波而来， 只为了特意把这两个足以令我感到振奋的消息亲口告诉我； 我也当然非常感谢她们两个为了解除我的心头大患， 竭尽全力， 想尽办法， 终于为我筹得这样一笔非常难得的钱款； 我还深知她们为我所付出的一切努力，绝对不是我这一两句“感谢”就可以抵消得了， 它们将变成我这一辈子的心债， 永永远远背负在我的心上。 但是， 即使这样， 无论如何， 在我心里， 还是已经做好了我自己的安排与打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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