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的方向是西武山偏右,恰巧碰到落日的尾巴。玄倪说过,沿着这条路一直向北走,就能看见他家门前顶红的大旗。只要有风,就一定会看见吹到变形的字,是他写得。
玄倪字写得不错。听说小时候练字挨过板子,从此再不敢马虎,字也因此写得越发地端庄漂亮。
“反正我不喜欢。”他总是习惯用这句话结尾,扮演一个忧郁的富家公子。
水面颠簸起来,芜芜收起鱼竿,一只待宰的鱼匍匐在甲板上,张着嘴巴呼气。
“你好呀!”芜芜说。
这是她在船上的第六天,从玄倪家带来的食物已经所剩无几。芜芜想说点话,但是饥饿的感觉越发强烈了。
芜芜看着鱼,鱼也看着她。
芜芜看着玄倪,玄倪也看着她。
那是个夜晚,天气并不好,头顶上满是黑乎乎的乌云。船只大多停泊在岸边,空无一人。玄倪带着从家里偷来的夜明珠,非要试试能不能照亮整片湖。
芜芜听过一个传说,湖底有一个美丽的鲛人,夜深人静时会游出水面,那时湖面将晶莹一片。
玄倪说,要是他生为女人,一定比鲛人好看。
芜芜没有笑,湖面依旧黑乎乎地,夜明珠点亮了湖边的杂草,像鲛人散落的珍珠。
就是这个时候,玄倪看着她,芜芜也看着他。
玄倪生得极美,一双眼睛烟波流转。
那只鱼还在挣扎,芜芜将它扔进了水里,看着它逃也似的游出视线,水面逐渐平静。
就像她此刻的心情,除了饿,再无其他。
睡一觉就好了。睡着了,梦里的一切都是美好的。玄倪说过,黑暗里的眼睛是最动人的,可以看见想见的人。
芜芜是在半夜惊醒的。
船遇到了阻碍,犹如一叶浮萍,摇摆不定。芜芜点亮灯笼,摸索着划船,总算改变了风向。
等到第二天天浮起鱼肚白,芜芜站在船上,却怎么也望不到那只旗子,一只张扬的旗子怎么会消失呢?她蓦地想起那条被放生的鱼。
也许应该先填饱肚子。
玄倪说女孩子不能挨饿,容易发脾气,长皱纹,还会吓跑赶来求亲的公子。
芜芜用手帕蒙上鱼的眼睛。炭盆里生了火,鱼的整个身体在滋滋地响。
玄倪整个身体裹在被子里,他刚被他爹打了一顿,呲牙咧嘴地说着到处都疼。
芜芜给他上药,听他控诉他爹的暴行。
“反正我不喜欢。”他如是说。
手帕烧成了灰,鱼的眼睛又出现了。它的身体不再动了,静静地换上了另一件衣服。
黑色的,胸口有大片的松鹤图。芜芜觉得白色才好看,玄倪没说话。
肚子还在咕咕地叫,芜芜不知道还能吃什么。也许玄倪知道。
太阳会从西边落下,玄倪说这是自然规律。
“自然规律是什么?”
玄倪说,“自然规律就是当我看着你的眼睛,你也会看着我的眼睛。”
有小僧下山挑水,西武山脚下的河水可以生饮。芜芜没有喝到水,被小僧抬进了寺庙。
担架是用黄金铸成的,玄倪静静地躺在上面,穿着那件黑色长袍,袖子耷拉在地上,软绵绵的。
要是玄倪可以说话,他一定要说,“反正我不喜欢。”
醒来时,芜芜没看见人。桌子上有一盏红烛,斋面毫无生气。
太医轮番用银针扎玄倪的脸,密密麻麻像一片冒尖的竹林,越长越长,长成参天大树。
那颗夜明珠被他捧在怀里,芜芜觉得不亮,怎样都不够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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