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八泛泡

清晨，父亲早早地已经起床了，见我依旧睡眼惺忪，便用手指轻挠我的脚心。

“一鼓作气，起床！”

“嗯~嗯~”

我侧着身子，哼哼唧唧，懒懒地转到一旁，继续呼呼大睡，不肯起床。

于是，父亲又很快使出同样的招数，还以颜色。如此这般，直到我的睡意全无，终于甘拜下风。

闭目养起神来，随手摸到一件上衣，欲使劲往头上套去，等我睁开眼睛，才恍然发现，衣服竟然穿反了。于是我不耐烦地脱掉，换了个方向，又往头上直套。

刷刷牙，洗洗脸，之后便背上沉沉的小书包准备出门。

父亲因为要上班，恰好顺路骑摩托车载着我，不紧不慢地赶往学校。

我们村里流传着一句童谣，好路不走走坏路，大路不走走小路。

那时的村里还没有修建水泥路，所以为了更快地抵达学校，大家都习惯走山路。当然，路没有好走的，不管大路小路。其中有一段穿越竹林和墓地的山路，崎岖不平，十分陡峭。甚至连步行都有些吃力。不过父亲的车技还算及格，骑着重重的大摩托车，轰隆轰隆，一摇一晃，我坐在他的前面，双脚放在保险杠上。如同越野探险，虽有点惧怕事故，却也感到一点刺激。

念书的日子，总是异常煎熬，每天都幻想着不用上学。班级里共十八人，竞争却也十分激烈。功课愈多，我们内心对于游戏的渴望便愈加强烈。就连课间十分钟的休息，我们也狠狠地把握住。一旦听到下课铃声，便飞快地跑到水泥乒乓球台，谁先摸到台子，便是谁的占有权。时间不多，却也可以杀上几球，过过瘾，听到预备铃敲响之后，我们再依依不舍地跑回教室，正襟危坐，准备听课。

中午，我们像笼子里放出来的小鸡仔，蜂拥而出，气喘吁吁地走着山路，忙着赶着回家吃一口热乎的饭菜。

急急忙忙地回到家，象征性地扒两口饭，却也不觉得肚子饿。脑子里却又想着今天的零花钱了，于是便向奶奶讨要，我经常理直气壮地说：“给我一块钱！”

拿到钱之后，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溜达到小店，一包辣条，两袋汽水，吧唧吧唧地嚼了起来。

我的家距离学校不算近，偶尔下雨天，爷爷会拎着饭盒，穿着雨靴给我送伞送饭。这时，倒可以少走两回路，因此，我时常会期盼着下雨。

夏天的时候，老师让我们在课桌上趴着睡午觉，同学们都不敢抬头，惧怕老师那杀气腾腾的眼神，我总是在桌子下面偷偷地开小差。

后来，老师让我们在家里睡，这下子更睡不着了。父亲哄着我睡觉，往往都是他睡着了，我开始想着怎么偷溜。

晌午，我早早地来到学校门口，像一个窃贼，偷偷摸摸地，一旦被老师抓住，免不了一顿训斥。

紧接着，又是一个漫长的下午。上课，下课，再上课。

一般来说，最后一节课老师会预留一段时间给我们写家庭作业。因此，每每我赶在回家之前，在学校里，已经把老师布置的作业，提前完成了一半。

作业倒是不多，最令人发指的当属背书。——朗读并背诵全文。什么余忆童稚时，能张目对日，明察秋毫，见藐小之物必细察其纹理，故时有物外之趣……

夏天的傍晚，太阳红彤彤的，如同外婆家腌制的咸鸭蛋。放学铃声还未响起，我们便开始摩拳，擦腿。

当~当~当~

铃声终于响起，那声音清脆悦耳，沁人心脾。

等待老师缓缓地走出教室，真正的百米冲刺才正式开始。

风一样地跑出教室，没跑多远，上气不接下气，又放慢脚步，大步流星，闲庭信步，时快时慢。

回家的路，同样也是漫长的，时而惆怅，时而喜悦。

农村的田地、山丘，总是隐藏着很多大自然奇特的动植物。譬如，覆盆子、毛叶、忍冬、桑果、松鼠、水蛇、野兔、螃蟹……

路上能遇到新鲜的覆盆子，是我最美好的事。酸酸甜甜的，比现在的草莓还要好吃。

当然菜园里，还有人家播种的芋头、玉米等，这些家里都有的吃，我们也不会去偷。

小时候，总觉得学校离我家太远，偶尔路上我会直接趴在草地上，休憩一小会儿，掏出书包里的作业，涂涂画画，也就写完了，紧接着，再慢慢悠悠地走着回去。

走过蜿蜒曲折的山路，跨过纵横交错的田埂，终于抵达家门。

到家之后，松了一口长气，大手一甩，书包便就摔在了地上。

干什么呢。又出门玩耍了。

爷爷告诫我，语重心长地说，“晚上不要上山，天黑以后，猫猴就出来了。”

猫猴从小就听大人们说过，只是我一直没有见过，心底好奇地想，这一定是一个很凶猛很可怕的动物。爷爷越说得玄乎，我越觉得好奇。

那天，我和小伙伴偷偷地溜至山中，开始了对猫猴的探索。我们发现一块平整的矩形地槽，显然是农民刻意挖出来的。不过是上面有一些凌乱的干草，我想，可能是某种野兽的窝。这个世界上肯定没有猫猴，但山上可能会突然出现一匹凶恶的野猪，还是很危险的。

随着太阳下山，山上的路也已经逐渐模糊，我不惧怕大人口中的猫猴，却惧怕黑暗的夜晚。暮色降临之前，最好还是乖乖地回家吧。

此时，林中的鸟儿不停地叫唤，王八泛泡，王八泛泡……像是奶奶在叫我回家吃饭。

凭借着对家乡小路的熟稔，很快，我们便颤颤巍巍地跑到了家。我那小肚子也已经咕噜咕噜地叫了起来。

奶奶看见我这么晚才回家，也没有责骂我。只听见她口中念叨着：“王八泛泡，栽秧割稻；小孩好哭，鸭蛋就粥。”

我不知道奶奶口中说的是什么，只晓得回来的路上听到那鸟儿发出的声音，谐音就是“王八泛泡”。

奶奶不停地念着，不知不觉，我也跟着念了起来，念着念着，仿佛也忘记原来还有肚子饿这回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