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衙大牢阴暗潮湿，再加上前天为骗过庞耳，我身上的伤都是真刀真枪弄出来的，那一路的奔跑力竭也绝非虚假。虽说我自小身体强健，但经过几番折腾，此刻已是无力难支，有点昏昏欲睡。就在意识模糊之前，我听到牢房外传来一阵声音。
“快！打开牢门。”庞耳火急火燎地吩咐守卫。
“御使大人，汐舞姑娘……”不等他说完，吕煜就快步越过牢门，往我这里跑来。
“汐舞姑娘，你怎么样？”他蹲下身子，轻轻地扶着我的肩膀。
我努力地睁开眼睛，看到他已变为外双的眼皮，神情中夹杂着焦急和疼惜，眉头紧锁，我想开口说话，但张张口却发不出声音。
“庞耳！她要是有什么事，你知道后果！”他一边愤愤地朝身后厉身道，一边脱下外衣裹在我身上，把我打横抱了起来。
“快请郎中到舞乐坊。”他最后吩咐随从道。
在回舞乐坊的马车上，吕煜一直把我抱在怀里。鼻间萦绕着他身上淡淡的白芷香，我安心地睡了过去。
醒来时已是晚上，吕煜趴在我身旁睡着了，脸朝着我的方向。我没有出声，静静地看着他那张俊秀的脸庞。
他本就生得极好看，剑眉高鼻薄唇，一双丹凤眼尤为迷人。此时他眼眸微闭，弯弯的两条黑线细细的，呈现出一种优美的自然弧度，长长的、柔柔的睫毛自然地排列着，竟让人觉得乖顺而无辜。小时候听母亲说女娲在造人的时候，赋予了人一种特殊标志，那就是痣。如果这痣长得恰到好处就会被叫做“美人痣”。煜哥哥恰好有这样一颗痣，就长在左眼下眼睑的位置，小小的一个点，微不可察，不仔细看，很难发现。此时，这个小点就隐藏在一丛浓密的睫毛下，似有若无的感觉最是让人迷醉。
这张脸我已经很熟悉了，小时候我就喜欢盯着他看，就像是欣赏一幅美妙绝伦的山水画，沉浸其中，久久不能自拔。久而久之，我发现了一个只有我才知道的秘密：他在担心恐惧的时候，那双内双眼皮就会在某种难以言明的张力下变为外双。
年少时，这张脸曾迷倒过京城无数女子。而如今这张脸上，少了当年的诸多明媚，呈现出更多让人看不懂的深沉。
突然，他眉头皱了起来，眉心处出现了三条竖痕，看上去很痛苦，嘴里嗫嚅着发出声音：“小雅，小雅……对不起……”
我抬手想安抚他，刚一触碰，他就猛地睁开眼睛坐直身体，右手已快速拔出腰间的短刀，警觉地大吼：“谁？”
“煜哥哥，是我。”
看到我的脸，他这才放松警惕，收回短刀。接着俯身到我身边，轻声道：“小雅醒了，没吓到你吧！”
我摇摇头，勉强挤出一个笑容。他脸色慢慢变得柔和，但依旧掩盖不了内心的谨慎和疲惫。
他今年才20岁，本应是少年意气风发之时，无奈却卷入朝庭党争与世家恩怨，每日生活在勾心斗角之中。我突然一阵心痛，为他，也为我自己。
见我精神好些，他便唤下人为我送来清粥小菜，亲自喂我吃下。力气和精神稍有些恢复后，我便记挂起外祖来。他本不欲让我走动，但就像曾经的诸多决定一样，他不愿让我动气，总是妥协相让于我，最后只得陪我去看外祖。
舞乐坊的地下密室里，一个老人正躺在床上，闭眼沉睡，气息微弱。远远望去，烛光映衬着他苍白的脸色，看上去慈祥而安宁。走近些，才发现他脸上和手上满是伤痕。我一下子扑倒在他身旁，泪流满面。莫姨已给外祖敷了上等伤药，我小心翼翼地抚摸着那些伤口，不敢使一点儿劲，生怕弄疼了他。
“冉冉……”，外祖缓缓睁开眼睛，“冉冉，别怕……外祖不疼。”他断断续续地说着，轻声安慰道，“不哭，冉冉不哭。”
“外祖……外祖……”我好不容易平复的情绪再次崩溃，泪水怎么也止不住，抱住他的胳膊痛哭流涕。
之前所有的冷静和克制瞬间消失，我又变成了那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女孩。小女孩难受的时候就只有哭，只能哭，只需哭……
吕煜轻抚我的肩膀，轻声道：“外祖身体虚弱，小雅也刚刚恢复，你这样他怎么养病呢？乖一点，回去，外祖这里没问题，煜哥哥向你保证。”
听到吕煜的话，外祖也催促我回去。我不忍外祖挂心，于是莫姨便搀着我回去了。
外祖告诉吕煜，除留在杭州的证据外，父亲留下的证据已被他分散藏在陆家其余四家在衢州、苏州、扬州和长安的分布行，只有通过家主令才能拿到那些证据。陈伯已带着外祖的家主令，前往各布行寻回证据。只是杭州总行已被官府查封，陈伯一直没有消息，不知证据是否已拿到手。
叶钦已被打入大牢，随行的黑甲卫兵众也一并被收押。这几天，庞耳虽然明面上仍在搜查外祖下落，但没了叶钦的监督，他明显只是敷衍了事。丞相的五日之期，明天就是最后一日，但他丝毫不慌，心想到时尽可以把所有责任都推给叶钦。
虽然消极怠工，但庞耳还是不敢知情不报，他已把杭州近日情况传回长安。丞相那边必有动作，外祖必须尽快撤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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