饱食

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夫子是在以什么样的语气说出这句话的，我已经记不清了。善邪罪邪。鼠目的寸光里早已分辨不清是非对错，善恶忠奸，连带着痴儿怨女的金玉的梦。这都不是我想要的。我从夫子的饱食终日中活下来，生长在这被俗气染得愈加俗气的五谷中，在这酒与肉中，饱食终日，无所用心。

还说不是，那俗字不就是人和谷么？吃谷的人，将谷念叨在嘴边喂进了上顿却又忧心者下顿的不是俗是什么？不是，不，不，我没有怪你，我是俗，是真俗，是想用这油腻腻的小手抓起各种吃食，狠狠吮吸。

你那是什么眼神？

是啊，我不是你。我的手腻出了油脂抓不住那笔杆，舞不出你那一手龙飞凤舞。我的眼熏满了油烟看不见你那生活的五彩斑斓，我的思想是面粉和牛奶的混合物，挥洒不出你那纵情肆意的酣畅淋漓。天知道它会生出什么，哦，或许是面包？

天哪，看看，看看这就是。怎么说呢，一个俗人，一个饱食终日的人。你看看啊，你教化他，你普度他，你开导他，你拯救他，啊？你去啊，去啊！你怎么不去啊！

是了，你是说过，朽木不可雕。

可是，可是，可是这么多，这像是蛆一样的，蠕动着，爬行着，这样的生命，这么多，这样子的多，可是，可是，谁来救救他，救救他们，啊？

我不甘心，不甘心啊。

你来看看，这，到这来，你看看这城楼之下。你睁开眼睛看看，看看清楚，他们都这样来来往往，密集着，一层层聚拢着来，一层一层蠕动着去。

……我只问你，你甘心吗？

他们谁不是怀揣着和你一样一样的梦想，在这仆仆风尘中，四处乱撞，或为枯骨，或者，不如枯骨。我只问你，你可还敢羽扇纶巾，还敢青梅煮酒，还敢在这城楼之上，面对着这万家灯火，心生感慨？你还敢回头看看，这来来往往的路，多少人倒下，被践踏，多少人仍站着，去践踏？

谁又是生来便只想饱食终日？

天地何用，不能席被。

你看看那人，褪去衣衫，瘫软在地，匍匐而行。因为，因为身边都是异类啊，都是异类。他们的目光，他们咀嚼的声音，都会碾碎你的每一份清明。他们将你的神经慢慢揉碎，一点一点的。你不敢再去相信你的相信。你受不了，他们那样看着你，那样饥饿的眼神使你确定，你终将是他们的食物。

你还敢不敢……？

算了我不问了。我担心你的手会抖，舞不出这龙飞凤舞，我担心你的思绪会乱，挥洒不出这酣畅淋漓。我真的还担心，你会从这城楼跳下去，奋不顾身加入我们这饱食终日的幸福生活。

  看看你那脸色苍白的样子。人的神经总是那么脆弱，只要破碎了那么一点点的微不足道的自信，便会如同你这样，手脚冰冷，全身发抖。你再随我看看这城楼下的他们，他们一路上也是为了这梦想披荆斩棘，却在前行途中慢慢丢了自己。

我们幸运，所以我们站在这里。可是你却要怎么保证未来不会同他们一样。

现在，你看着，你还想说，你会冲破前方重重阻障，你一定会成功吗？

我去过我的小生活，我的五谷我的酒肉，我去安抚我这已经开始闹腾的胃。

你不用着急回答我，我猜你现在也无法回答我。现在我们还站在这里，我且问你最后一句

你，甘心吗？

那里，那远方，那里的日光。

                                                                                             2012.7.2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