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饮东坡醒复醉,归来仿佛三更。家童鼻息已雷鸣。敲门都不应,倚杖听江声。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夜阑风静縠纹平。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苏轼《临江仙·夜归临皋》
公元1082年的一个秋日夜晚,苏轼醉酒归来,家童熟睡,无人开门。他倚杖江边,豁然有悟。
人的一生有时波澜不惊,有时洪流涌动,一如眼前的江水,有时波涛汹涌,有时风平浪静。
若回庙堂,则暗流不止,若返江湖,则波纹平坦。
范仲淹说,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当一个人跌落人生的谷底,到底是该心忧天下?还是该超然物外?抑或在独善其身和兼济天下中间,还有没有第三种状态?
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陶渊明的做法是,采菊东篱,种豆南山。
人生在世不称意,明朝散发弄扁舟,李白的选择是,仰天大笑,归隐江湖。
苏轼被贬黄州的第三年,既是它自身的一次蜕变,更是中国文化的一次突围。那一年,苏轼先是写下了天下第三行书的《寒食帖》,紧接着写下了《定风波》,写下了“一词两赋”,最后,苏轼在出世和入世之间做出了终极抉择: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天地混沌,江水浩渺,我却随缘自适,无问西东。有一道光,引领着我,远离那庙堂,有一个声音,轻轻在我耳畔响起,他们唤作天地穹苍。
夫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也,光阴者,百代之过客也。我和你们都一样,不过是这人生逆旅中的一个匆匆过客,一位行路之人。
人生如逆旅,我亦是行人,没有我苏轼,天地曾不能以一瞬否?有了我苏轼,日月盈虚万物消长,可曾发生丝毫改变?
长恨此身非我有,何时忘却营营?六步有言,我们的身体并不属于自己,它只是上天赐给我们的一副躯壳,一个皮囊。
庄子说,汝身非汝有,是天地之委形也。你的身体不是你的,你的性命不是你的,就连你的子孙后代,都是上天借着你的形体蜕变出来的生机,换而言之,人,不过是天地幻化出来的有机形体。
人生如梦幻一场,我又何必执着于遥远的庙堂,我又何必困顿于曾经的名缰利锁,我又何必劳形于当下的狗苟蝇营?
君门深九重,坟墓在万里,儒家之路走不通,还可以寻道家,道不通,则问佛。
苏轼身上,既有儒家的积极进取,又有道家的顺应自然,还有佛家的放下解脱,当然,还有自己跟自己的妥协。
曹植七步成诗,我六步成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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