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个时刻,爱和思念无疑是最折磨人的东西。
一觉醒来,推开风门来看,院子里的雪已积得有一尺多深。天空里的雪花雪片,飞舞着像一团云雨,只管向地面上摊倒下来。雪姑娘,在空中飞舞。伴随片片雪花,我也加入了这场盛会。在我看来,雪是最纯洁,最可贵的,洁白无瑕,可遇不可求。
不一会儿,孩子们也来加入这场盛会。看着孩子们在雪中嬉戏,时而在雪中刻字,时而在滚雪球,时而在打雪仗,时而堆雪人。像极了小时候,我跟父亲一起在雪地里的游玩,那时一家七口人,日子虽是清淡,但也还算过得去,大姐出嫁了,家里就剩五个兄弟姐妹。在茅草屋的日子,山上野味还算多,每逢下雪,两个哥哥,就随村里的人,拿着弹弓等捕鸟工具,踏上了圣途。而我和父亲,就留在家中,母亲在火塘边,烧了很旺的火,等待胜利归来的哥哥,父亲也教我捕鸟,只不过那个工具有点简陋,一个竹编的斗笠,一根木枝,扫下一地雪,在空地上,撒下一些米,用木枝撑起斗笠,木枝上,还得栓一个长长的细绳,一切工作准备就绪后,遍开始了漫长的等待,等待着,麻雀能够来光临我的寒舍,并且光顾我的斗笠,但在我稍不注意,它们就是偷吃的贼,偷吃了米,就没有盖住它们,这样的日子,常常有,最让人心疼的是,我的手脚冰凉,经常性被父亲打骂,以至于母亲会因我而跟父亲吵架,他们俩在一起生活了三十多年,从未打过架,这是我们每个子女应该继承的。
自己捕鸟失败,只能等待哥哥们,相信他们每次都会满载而归,他们也不负众望,一切都能如愿,就这样,在艰苦的年代里,或者最朴实的生活。那一阵,其实并没有山穷水尽,粗茶淡饭的日子过得没有悲伤,可是一切维持生命之外的物质享受,已不敢奢求。那是一种恐惧,眼看存粮一日一日减少,心里怕得失去了安全感。这种情况只有经历过饥饿的人才能明白。尽管生活如此,他们从不抱怨挨饿,从不抱怨温饱,也许知道世道,但并不关心。如果每个人,都能如愿,像彝族人这样,朴实无华,无拘无束,存有善恶观念,不在乎别人的眼光,依然在寒风中,等待春天的到来,那么,这世界,将会是如此美好。
后来,我慢慢长大,不仅学会了捕鸟,还学会了钓鱼,夏天,是我们老家,最好捕鱼的时期,父亲偶尔带我下河,但更多的是我自己,一个人总要学会成长,学会生活,学会过苦日子,那样,他在温饱的年代,就不会停止艰苦奋斗,就不会忘记每一段辉煌都是来自苦难深重,以至于让他养成对生活,不急不躁,对人生充满太多正能量。
银装素裹里,雪花轻盈飘落,在一丝寒风里,顽皮跳跃,装饰了寂寂寥寥的寒冬苦闷。
陪伴了,我十多年的父亲,在一场噩耗中,永远的闭上了眼,那时我还觉得,父亲只是搬出去住了,而且他的家,跟我们在人间的家隔着不远,我可以随时去看看他,多么可笑的理由,让我这个十二岁的少年,第一次理解了,彝族人对生死的观念。父亲的离开,是我人生中的催化剂,让它让我明白了生活,真的需要靠自己,所有的幸福生活,都得靠自己去争取,奋斗,本该在享乐的年纪,我变成了一个渴望拥抱全世界,而忘记自己也是需要拥抱的孩子。成熟,有时候,来得太突然,成熟,不约而致。父亲的重担,落在了瘦小母亲的肩膀上,这些年,母亲,靠着她的一针一线,供我读书,给我一个完整的家,可能在别人看来,我是单亲家庭,而在我母亲努力下,我们的家,是完整的。父亲,就一直活在我们心中,从此成了一座不一样的丰碑。
思念这东西,可以甜到让人心花怒放,也可以苦到让人潸然泪下。
下雪与冬天没有多大关系,一年四季都在下。只是特别的日子的雪在落下的过程被异化,有时以雨的形象出现,有时则是一些落叶,有时则是一场灾难,更多的时候是无边的寂寞。只有寒冷的冬天才能把它原封不动地保存下来,洁白剔透地降临人间。就在刚才,我去看望了父亲,父亲的坟墓被雪花堆积和覆盖。形成了那山间,最高的建筑,在这世上,能够完完全全去覆盖什么的只有雪和坟墓。因此,雪地总是有着墓地的美。我走在雪上,想到雪被下面的那些,会想到自己以后也会走过这个世间。我不曾想,自己以后怎么离开,但我一定祈祷自己不能像父亲那样与死神斗争那么痛苦的离开,其实这样的痛苦,不止父亲,最痛苦的还是他的子女和他牵挂的人,所以,为了不必要的麻烦,我想选择安乐的死去,把事情交代好了,就像入睡一样,慢慢的离开曾经生活过的地方,那时的我,只会在心中滴一滴血,那是我留给这个世间的涌泉。
本想给父亲清扫房屋的,但我还是忍住了,我不想父亲,因为我的打扰,而在天上,过得不自在,但我很想为您做点事啊,我亲爱的爸爸。那时的我,还小,不明白你对我的爱,如今,我也像您一样,可以靠自己的双手吃饭了。你牵挂的孩子,终于长大了,近些年,爷爷的身体还算硬朗,每当想起您,我就会去看望爷爷,逢年过节,我们也会去孝敬爷爷,弥补您留下的遗憾,但是我们的遗憾,又有谁来弥补?
您说,我是你一生的牵挂和思念,在每一缕阳光里,在每一片雪落里,都传递悠悠夜晚的情思里,只愿在笔墨里留住分秒感动的快乐。雪仍在飞扬跋扈地下着。苍白色的大门地完全被雪花漂白了。我觉得在这世界中已经变成了一朵雪花,融在其中,守护着父亲紫色的灵魂,也守护着族人的安居乐业。
长夜漫漫,思念一个人,原来是那么痛的。
2020年1月30日 凉山越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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