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第一个离开的人
我对于爷爷的记忆可能是因为过去太久,变得有些散碎。所以我下面可能是想到一个点就叙述一个点。
至今能够回忆起爷爷最早的身影还是在我六岁的时候。我能准确的记得那是六岁由幼儿园大班过渡到一年级的那个夏天。
那时全家住在小镇上,爷爷是乡政府退休人员。父母需要上班,我基本就是托给爷爷照看。爷爷五个子女,我爸最小,意味着我上面有很多大伯、姑姑家的哥哥姐姐,并且年纪比我都大不少。六岁的孩子他们不乐意带着玩。只能是爷爷陪着我,不知道为什么,爷爷是个话不多的老人,但是我从来没有觉得他无聊乏味。
我能回忆起那个夏天的中午,我和爷爷两人躺在竹席上纳凉。我要求爷爷必须要给我讲一个故事。故事的内容我知道,因为爷爷只会两个故事反反复复的讲,我也会反反复复的问他,让他再来一遍。我现在还能够将那个故事大概描述一遍,不知道看到的人是不是也听说过。故事一,有一个八路军的地下工作者,挑着担子去日军的堡垒中送水,正好碰到日军喝醉酒,结果把日军全部毙了,发现日军偷偷的打了一只老虎,遂炖而食之。故事二,两兄弟,挑水,路遇猛虎,击之,炖而食之。我挨着爷爷边上睡。枕头是我用塑料积木拼接成的长方体,夏天枕着很凉快,爷爷的嘴唇发白,外面一圈颜色渐渐变深,有时候描述的高兴,口水会溅到我脸上。
爷爷奶奶住在乡政府给退休人员预留的平房里面,两间半的平房,我小的时候觉得够大,现在回想应该不是那么大。因为是政府的房子,土地都是公用的,于是爷爷就在我家的后院子开辟了几十平方的土地用来种菜,并且带领着爸爸以及住在我家隔壁的三姑一家人,沿着菜地边上的河,修了一个公厕,用来囤肥,肥料来源就是我家以及周边各家。菜地里种过蚕豆,能开出紫色的花。种过玉米,长得太高的时候,我那时都不太敢独自走过去上厕所。有一年夏天我把吃完的西瓜丢在地里,快入秋的时候,准备种点什么一家人,锄出来过瓜苗。
大伯姑姑家的哥哥姐姐不太愿意和我玩,我实在太小了,喜欢告状。不是那种谁谁谁欺负我的那种告状,而是在爷爷骑着车往我这边来的时候,主动迎上去,瘪着嘴。然后爷爷自然主持公道。长时间,哥哥姐姐开始拿这件事开我玩笑,并且“威胁”再说就给我丢进河。那时候爷爷就会坐在门边上晒着太阳,看着关心下一代周报。报纸是乡政府发的,上一期没有发完,爷爷会拿一份带走慢慢看,他会突然抬起头看看我在做什么,或者我哥哥姐姐们在对我做什么。暑假就是这样,一个个的闲的屁疼。唯有爷爷认真的在那里读报纸,并且两耳不闻窗外事,因为他有点白内障,并且听力十分的不好,最关键的是听力不好这点会遗传,大伯,爸爸,姑姑,到我二姐,都是如此。
再后来,爸爸工作调动,我转学,转来转去,慢慢长大,我由之前天天伴着爷爷变成了周末去乡政府看一看。爷爷依旧是那样,穿着深绿色的中山装,头发花白,脸色黝黑,嘴唇发白。看到我还是笑,然后中气十足的说:“来啦?考试没有啊?”“考了,成绩没出来呢!嘿嘿。”后来为了照顾我读书,家里在县城里面买了房子,第一次从小镇的二层楼房搬进了套间。爷爷带着他的报纸,坐在新房子的阳台上,照着阳光很费力的看。我会很大声的叫他过来吃饭,因为怕他听不见,甚至有时候会站到他边上,接着很大声的叫。
又后来,我记得是那年端午节之前不久。爸爸给我带了爷爷写给我的一封信,信纸上抬头还是某某乡政府,显然是他拿的。接着下面写着,端午节快到了,特地让你爸爸转交了粽子和蜜枣一袋。希望你好好学习,快乐成长云云,落款繁体字写的大名。我觉得爷爷太有心了,特地写了一封信。那一年的年底爷爷得了重病,是食道癌。
年底到第二年的春天,我没有收到爷爷任何讯息,因为在省会手术,他没办法说话。爸爸说手术很成功。果然,爷爷回来了,看着更加的老,不过依旧很中气十足,身体有些干瘦。他和奶奶依旧住在乡政府里面的平房,说不需要人照顾,嫌烦。这期间我没有像之前那样每周回去看,因为爷爷会时不时带点他在我家后院种的蔬菜过来给我。这期间大伯说爷爷骑自行车差点撞到放学的小学生。
又到了暑假,我要初三了,准备最后一年的升学考试,坦白讲我那时成绩一般,但是也没去上什么补习班,暑假在小镇上和大学放假的哥哥们厮混。爷爷因为之前“骑车伤人”事件被大伯勒令停止骑车一个月。趁着我过来,他又骑着大杠自行车,接上我,蹬着自行车去老家,不是小镇,是老家,我爸小时候呆的地方,距离镇子二十多里路。爷爷带着我去认识一下那片房子已经倒掉的地。以及那块地后面被开垦出来的菜地,并且向我介绍了地里一大片的胡萝卜。我终于知道爷爷是怎么在我家那个小地里面种出那么一大口袋的胡萝卜了,原来这里还有一块儿。
又到了冬天,秋天带过来的玉米还没有吃完,爷爷打电话通知大伯和爸爸说咽喉开始疼了,呼吸比较难受。带着片子跑了几家医院,都说保守治疗吧。我有时间就去病房陪着爷爷,或者放学回家带着饭去换爸爸或者妈妈。爷爷从开始的不适到后来说两句话都需要呼吸机。挨到了过年,他说太冷清了,想回家,我立刻有了不好的想法。把爷爷接会我家,过了一个年,三十儿,爷爷照例给了我一个红包,勉励好好学习考上大学。天亮勉强吃了几个汤圆,送爷爷回了医院,我心里稍微放宽了点。
正月初八,爷爷有些烦躁了。他要回小镇,我心再次提了起来。乡政府的小平房此时太小了,摆不下呼吸机和家人。在大伯家收拾出一间空房,忙碌了一天将爷爷安置了下来,稍微好点,我和大伯爸爸姑父轮流给爷爷喂水擦洗。初九下午,“爷爷~我要走了,明天开学了”,他努力睁眼示意我回家去。我走到门口回头看到爸爸把爷爷扶坐起来,爷爷似乎是看了我一下,那时白内障比较严重了,我不能确定他真的能看得见我。初十早上四点,我被叫醒,不需要说什么,我都知道了……
爷爷就葬在他老家的那块地旁边,每年我去看他,边上开辟的菜地早就找不到了,包括小镇上后院那块菜地也荒芜了。随着时间过去那么久,爷爷也慢慢褪色,我能记得起他的样子,记得起他腰间别着的那把裁纸刀,记得起那一大袋长得歪歪扭扭的胡萝卜和信,但是始终记不起他的声音,他终究还是远远的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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