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
-01-
天黑黑。
山雨欲来风满楼,凉风中有些些雨的香味,同时也夹杂着地上翻不了身的放屁虫的臭味。它还活着,活着的同时也挣扎着,因为它也闻得到,雨要来了,再不快点,就真的永世不得翻身了。我坐在一旁,看着它的六只脚每隔五分钟动一动的模样,我就觉得害怕。但毕竟,好奇还是大于恐惧。所以我留在了这里,看它与时间作斗争。耳边的蝉声断断续续地响着,没有炎热的烦躁,反倒像个被老师罚站的学生,只有当老师的眼神飘过来的时候,才会把背挺直,把手放好。身后的电视机在自顾自地响着,播着新闻,播着天气,播着生活的琐事,我坐在门外,有一段没一段地听着。下午三点的钟声响了两下,我才意识到,我已经在门外坐了两个小时。
那只放屁虫的胸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多了一块小石子,被它的六只脚紧紧地抱着,好像那块东西能帮它翻身一样。房间里,老人和妇人的对话,一句一句地聊着,平淡无奇,可是门外的我我却好像听到了一场生命的拉锯战。爷爷身体的时好时坏,牵着全家人的心,而牵得最紧要的那颗心,跳动在我父亲的身体里。从小的生活经历,造成了我对亲情的些许冷漠。可那次的那个电话,在的得知爷爷病情时,从我眼角落下的泪,让我自己都觉得惊讶。是绵延的血脉中每一个细胞发出的悲鸣,是对未知死亡的恐惧,也是未习惯离别的我的不知所措,人总是这样,只有在花开的时候才会意识到春天来了,在习惯的动作得不到回应时才会意识到已经失去了,在淅淅沥沥的雨点打在墓碑上时才会意识到应该流泪。
父亲是这个家里最舍不得爷爷的人。我见过,在奶奶离开时,他的痛哭;见过,每逢佳节,电视上在歌颂母爱,诉说母子团聚时,他眼角的泪;见过,在人前人后,他总是在碎碎念的,他的母亲,我的奶奶。以前总爱往外跑的他,为了爷爷,每天乖乖地待在家,待在老人身边。他在兄弟姐妹面前总是说,现在爷爷的命只能靠药物来支撑了,说不定哪天就走了,做子女的尽力就好。听起来有种听天命的意味,可是我知道,倔强的父亲,肯定是不甘的,他怀抱着一种希望,在与老天争夺父爱。我是如何忍心,看着他站在窗前那疲惫的身影,窗外是一片阴云,像是迟暮的老人,在发出最后的低吟。
-02-
在姑姑的搀扶下,爷爷离开了他躺了一天的床铺,走进了我面前的院子。这时,发生了一段很有趣的对话。
爷爷对着我姑姑问:“你是谁啊?”
“我是你的女儿呀。”
“哦,这样。那你结婚了吗?”
“我结婚了,还有一个儿子,在广州读大学哪,他放假就会回来看你了。”
听到这里,爷爷没有再问下去,而是用他那瘦黄的双手颤颤巍巍地从上衣口袋中掏出了钱,慢慢地,拿出了两张毛爷爷,然后放在了我姑姑手里,“给你钱,去买点东西吃。”爷爷就是这样,一生都疼爱着他的子女,不管多苦多累,都不能苦了孩子累了孩子。
我突然有一点害怕衰老,尽管我知道每个人都会有这个时候。面容衰老,头发花白,牙齿掉光,行走不便,记忆不佳。就像我的爷爷,他永远记得解放时期的那段日子,记得他的辉煌事迹,记得年轻时候的他有多努力地生活,却不记得搬家后回家的路线。我不喜欢衰老,因为我不知道当我老了,每天睁开眼,还会记得谁记得什么事情,我不知道,每一天我看到阳光时,心里是庆幸自己多活了一天,还是会痛苦地觉得自己离死神又近了一步。面对着那个变得和小时候一样陌生的世界时,我的心情会是怎样。就像没有人知道,这个时候,我的爷爷,脑海里的画面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时间催促着我们成长衰老,年龄禁锢着我们追逐的脚步。不是有人说,人的生命就像是沙漏,从出生那一天开始就在倒数,在最后一粒沙落尽时,人的生命就终止了,只留下一个空的透明的罐子。穆斯林会说,每一粒沙子都是我们带来的罪,赎完罪了人也就应该离开了,都是干干净净地离开。人活一辈子,都是在为了其他事情在活着,在离开的时候却什么都带不走,最后的最后,带走了自己也是好的。
-03-
躺在地上的放屁虫,还在努力地挣扎着,可是这篇文章却快结束了,在开始的时候,我以为,在文章的结尾我可以预告它的死亡,可是生命却是这样的出人预料。明明在心里已经接受了死亡,可临近,生命的本能还是会忍不住去挣扎,或许挣扎是一种动物的本能,挣扎着出生,挣扎着生活,挣扎着死去,这就是动物的一生,也是人的写照。地上开始有了一点一滴的痕迹,虽然很快会消失,但更快地,会有另一滴来补上。南方的雨季是从四月到七月,可是在十月份的时候,我都还能听见淅淅沥沥的雨声。我希望,爷爷可以像算命先生说的那样,过了十月份,我还能听到你的拐杖敲地板的声音,还能听到你和我说你以前在生产大队里面的事。
欲落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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