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四月想起你/时时路遇樱花
……
樱花盛开即谢/你的事,总这样
——木心《以云为名的孩子》
二零一一年十二月二十一日三时,木心先生与世长辞。他走了,还是来时的模样。
行走在乌镇的青石黑瓦间,隐约闻到那首《从前慢》,诗中说:“从前的日色变得慢,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像是雨燕呢喃鸣唱的古老歌谣,婉转而动人;像是从层层落叶上走来的冬季,萧肃又岑寂;像是宫娥膝上抚过的琴,温柔而遥远;像是静守在窗边,等候雪花片片飘落的无边禅意。木心先生的诗,若一个人读,总能体会到这样的感觉。
他是诗人。而诗人,是动摇时代取向的力量。
我与木心先生的相识,像是巧遇,又像是安排。幼时走马观花似的游历乌镇,却对木心先生没有印象。后来有朋友从远方寄来包裹,里边有三本书:《1989-1994文学回忆录》上下两册,以及《木心诗选》。每一本都清简,精致,厚重。它们,足以让我深入探寻自己血脉里与诗、与文学的隐秘联系。深夜捧读,仿佛漫行于江南的坊间石路上,又仿佛端坐在纽约的讲堂里专注聆听,听木心先生讲楚辞,讲唐诗,讲歌德与席勒,讲曹雪芹与莎士比亚……他的话,有穿透力,叫人服气;他的为人,斩钉截铁,不解释、不道歉、不犹疑。
黑白相片里的木心先生,一袭黑色大衣,一顶礼帽,目光坚定有力。那双眼睛,一边渗透着温暖,一边咄咄逼人,一边是心灵的窗口,一边是理智的火光。宛如流星划过寒夜,如此明亮。
红学家吕启祥曾言:“所谓‘霁月光风耀玉堂’,内外澄澈,磊落明净,正是湘云给人的总体感受。”木心先生写诗,教会人们去爱、去感知,他的生命,在诗里得到了永恒。他离开,也如曹公笔下的湘云,清朗明澈一如始终。一个有品质的文人,在个人行为上究竟应该如何特立独行,在困难面前应该如何进行正确选择,木心先生都为我们做出了很好的表率。他的诗,承载着想持走过的岁月,记录下心灵融化的过程,给后人心灵震颤。
“当年的爱,大风萧萧的草莽之爱
……
你是从诗三百篇褰裳涉水而来
髡彼两髦,一身古远的芹香
越陌度阡到我身边躺下
到我身边躺下已是楚辞苍茫了”
一首《芹香子》,诉尽衷肠。细密如春雨的针脚,层层涟漪泛起那么多辗转悱恻的心事,每一次忆起,便在心版上刻画了一道印痕。在太过年少的时地,我一遇到喧嚣便欢乐,一遇到寂静便恐慌。黑暗无限大,我一面为寒冷而痛苦,一面又为成长而激动。木心的诗,像一把钥匙,一夜之间打开通往未来的门,从此一种颜色美于另一种颜色,一个人比另一个人更令人记挂。原来世上所有美丽的情感,不过源于偏见,源于无法遏止的渴望与期许。
读他的诗,像是走在雨巷的樱花树下,早春的坦荡雪原上,像是来到圣苏菲亚殿堂未启的院门前,抑或鸟雀疏狂飞鸣的海边。那里有湿润的英伦气息,有古老的中国戏曲,有法式的浪漫恣意,有魏晋士人的清逸隽永,一句诗藏下了世间的所有智慧。
木心先生是诗人,生于荒凉贫瘠的年代,他独立的思想却始终熠熠生辉,磊落明净。
此时此刻,秋水,长天,落叶,红尘。如果遥远可以对面折叠,我期盼坠入沟壑的相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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