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物皆有灵!”
当那个身形肥大,胡须蓬乱,手如雀爪,头戴一顶鸦翼状礼帽,自称梅尔基亚德斯的吉卜赛人拖着两块金属锭,扯着嘶哑的嗓音走家串户进行展示时,在马孔多小镇引发了一场可惊可怖的景象:
铁锅、铁盆、铁钳、小铁炉纷纷跌落,木板因钉子绝望挣扎、螺丝奋力挣脱而吱嘎作响,甚至连那些丢失多日的物件也在久寻不见的地方出现,一窝蜂地追随在梅尔基亚德斯的摩铁后面。
这神奇怪诞的景象,让小镇居民目瞪口呆!那一刻,恐怕小镇的每一个大人孩子,都会圆睁双眼、大张嘴巴,伸长着脖颈,忐忑惊恐地围跟在梅尔基亚德斯身后,把他视为世外的天神圣灵降临,或者是魔鬼的化身。身为族长的何塞.阿尔卡蒂奥.布恩迪亚一定是围观的人中的一个。
果不其然,马孔多小镇上最富于想象和探索精神的何塞,不顾妻子乌尔苏拉的哀求和阻拦,花下了大价钱——他拿出一头骡子和一对山羊,来与吉卜赛人交换了两块铁锭。而这些牲口,本是女主人指望借此扩展微薄家业的本钱。
年轻的何塞想用这对磁铁,来挖掘地下的黄金。“很快我们的金子就会多到能铺地了。”他信誓旦旦地对妻子保证说。诚实的梅尔基亚德斯提醒他:“干不了这个”!但挡不住何塞执着的发财梦想。他拖着那两块磁铁,口中念着咒语,在此后的几个月中,勘遍了小镇的每一寸土地,唯一的成果是在河床底捞出一副十五世纪的盔甲,在四个男人的见证下:盔甲里有一具钙化的骷髅,一个铜质的圣物盒,盒子里有一缕女人的头发。
当又一年三月来临时,那一批吉卜赛人又来了。这一次他们带来了两件神物:一架“科学能消除距离”的望远镜和一台鼓面大小,能利用阳光点燃万物的放大镜。尚未从磁铁失利中平复的何塞又燃起了热情,他又拒绝了梅尔基亚德斯好心的提醒,用那两块寻宝失利的磁铁和三枚殖民地金币,交换了那台放大镜。在他疯狂的计划里,是想把这台放大镜应用于战争。
何塞不顾乌尔苏拉的哭泣,又以科学家的忘我精神投入到探索放大镜奥秘的战术实验:为了验证放大镜的灼伤效果,他亲自站到阳光的焦点下,结果身体被灼伤溃烂;又差点把自家的房子点燃;他把自己关在屋里,比画计算,又写出一本无比清晰又有说服力的手册,以及详细的实验记录和多幅示意图纸,并托驿站的信使翻山越岭寄给当局。还憧憬着政府和军方召令自己前去为他们亲自演示、教授这神奇的阳光战术。
何塞又失算了。他等了几年,没有等到政府和军方的任何回音。
当梅尔基亚德斯再次到来时,何塞向这位吉卜赛智者报怨自己遭受的挫折,哀叹自己失败的痛苦命运。这位智者再次对何塞展现了真诚的可贵品质,他欣赏地看着眼前这位难得的好学上进的“学生”和“可造之才”,不但退还了他的三枚“多卜隆”殖民地金币,并无偿给他留下了更多的文明成果——葡萄牙人绘制的世界地图,多种航海仪器,还有星盘、罗盘、六分仪,并亲笔写下了赫尔曼修士的研究成果提要。并由此开启了一场跨越百年的伟大友谊。从此梅尔基亚德斯这个名字,就与何塞家族再也无法分割开来。
通过马尔克斯笔下马孔多小镇及其主要人物的描写,不难想象,刚刚脱离了西班牙殖民统治,走向独立的拉美地区,人民物质生活之贫困,精神生活之干涸,科学知识和信息之闭塞,文化教育基础之落后,都难以想象。
在《百年孤独》小说的大背景下,时间线大概是十九世纪30年代,拉美国家相继独立。在那个时代及以前,世界已经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
世界地理大发现、大航海运动如火如荼,先后涌现出哥伦布、达伽马、麦哲伦等一大批航海家;
就在哥伦布发现美洲大陆十几年后,人类进入到十六世纪,欧洲发生了改变历史的“文艺复兴”运动;
从18世纪60年代开始,以“珍妮纺纱机”的发明为开端,英国开始了长达百年的,改变世界经济、政治、科技格局的“工业革命”,大批的新科技、新发明、新创造,推动着世界向前迅猛发展;
1687年,牛顿提出了自然科学史上的三大定律;
1776年,美国摆脱英国殖民统治,正式独立建国;
1785年,瓦特改良了蒸汽机,从此结束了人类对水力、畜力、风力的自然依赖,极大地促进了工业革命的进程;
1789年,法国大革命爆发,在人类历史上第一次正式确立了法律面前人人平等、权力分立、私有财产神圣不可侵犯等原则;
1800年,美国的富尔顿设计的“鹦鹉螺号”潜艇下水,1807年他又发明世界第一艘经营成功的汽船;
1814年,英国人乔治.斯蒂芬森发明的蒸汽机车成功运行;
1858年,德国的魏尔肖提出的“细胞学说”;
1859年,达尔文出版了《物种起源》巨著;等等等等。
世界已进步如斯,而拉美国家的人民还在为独立后的生存而斗争。
所以,当科学遇到荒蛮,遇到落后和蒙昧,科学的吸引力和感召力,自然会让何塞对其顶礼膜拜!何况梅尔基亚德斯带给马孔多小镇的,只是一些已经远远落后于时代,早在欧美国家社会生活中应用如常的东西,而小镇的居民竟还如见到神灵的魔法一般要惊掉下巴。
小说开篇写了梅尔基亚德斯给马孔多小镇带来“文明之光”的标志物——磁铁,而当马孔多小镇历经百年即将堙没时,在《百年孤独》小说的第十七章,历时四年的暴雨结束了,乌尔苏拉死了,阿玛兰妲也死了;这时,最后一批继承的梅尔基亚德斯家族智慧的吉卜赛人,又来到了马孔多,他们给小镇带来了同样的“文明启迪”的标志物——磁铁。
这最后一批继承了梅尔基亚德斯学问的人发现市镇满目颓唐、居民与世隔绝,于是又一次拖着磁铁走街串户,仿佛那真是巴比伦智者的最新发明,并又一次用巨型放大镜聚集阳光。一见水壶坠地炒锅翻滚就目瞪口呆的不乏其人,愿意破费五十生太伏观看吉卜赛女人装卸假牙并为之惊叹的也大有人在。
伟大之如马尔克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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