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天气不错,虽然风大,但是让人感觉很舒服,视野也好,站在高处,一眼能望到西山。大概云低的缘故,往日盛大的北京城仿佛被压缩了,整座城市都在眼底。要下雨了,忽然想起考研时几件和雨相关的小事来。
一一年我毕业,经历了欢笑、悲伤、泪水和别离后,我们用一场清晨小雨中的裸奔结束了荒唐又匆忙的四年青春,各奔前程。7月1日,大雨,把整个天津浇了个透。这座城市,大学四年习惯了一个人来,一个人走,庆幸离开的时候有几人相送,有些受宠若惊,也抵不过再见。短短一个小时的车程,我目不转睛地盯着车厢前部LED屏上的数字,396、400、402,一直上下跳动。没多久后温州动车事故发生,我再也没有以这样的速度离开过一个城市。好像在天津转了一趟公交,却是一眨眼的工夫,就到了济南。为了庆祝党的生日,济南西站当天仓促开站,可惜天公不懂成人之美,大雨将它洗了个底朝天,变成了水帘洞,连车都打不着。坐在回家的车上,已然傍晚,一路雨水不停,靠着车窗,我睡着了。
回家后,面对父母的宽容,呆得坐立难安,终于下决心考研。我打听到聊城大学的学习氛围很好,坚持要一个人离家。后来回想,其实当时只是想逃离。8月4号,我清楚地记得那个日子。一大早奔赴车站,父亲坚持要送我。4个小时的车程,我和父亲并排坐着,始终没有说什么话。父亲靠着窗,累了,我对父亲说,要不你把椅子摇下去睡一会吧。父亲摆摆手。我便把头转过去,望着对面的窗外,眼眶一下子就湿了。在东阿路过黄河大桥的时候,我望着汹涌的黄河水,有那么一瞬间想把自己溺毙在江中。大约11点半到聊城,给早先说好的房东打电话,说是吃饭,让我们等一等。父亲扛着最重的行李,我拎着大包小包,步行到出租房楼下,站在大太阳地里等。正午的太阳晒得厉害。后来房东来了,我们跟着上楼。父亲看了看房间,客厅和卧室相通的隔间,有些担心,问房东还有没别处的房子。房东说刚好有,也是几个考研的学生,带我们去。于是父亲和我又扛着行李咚咚地下楼。二层,几个房间都租出去了,不过人还没来。剩下客厅,房东问,买个帘子遮起来,住客厅行么。我推开进门右手边的一个小房间,是厨房,很脏,不过却是独立的。白色瓷砖的灶台,完好。我对父亲说,就住这个小厨房吧。父亲面露难色。我说没关系。父亲最终还是没有拗过我。接下来是买床,房东愿意代劳,不过要付些费用,父亲为了和我收拾房间,也便同意了。那是多么小的一个厨房,只能放下一张小单人床,我把书一股脑儿都堆在灶台上。也还算放得下。下午,父亲和我去买铺盖,转了大半个城。其中坐错了一次公交车,没一站就下来了,白白花了4元钱,父亲很心疼。后来好不容易在一个很偏的地方找到一间卖军需劳保的小店,买了一床铺盖。我执意要提着,让父亲空着手。父子俩都故意黑着脸,就这么一前一后地走着,顺着大半个城的街道。父亲几次要和我换手,我始终没有答应。到了晚上的时候,父亲本想在我住的地方陪我住一晚,不料房东小气的很,把其他几个空房间都上了锁,厨房又小,睡不开。没有法子,只得和父亲出去找旅馆。太晚了,地方又太偏僻,找了好久,只找到一个房价20元,破旧的不能再破的地方,父亲说,就这儿吧。我对父亲说,明天早上我去送你。安顿好父亲(这话说的真可笑,其实是父亲安顿好了我),我回头往租住的地方走。半路上,就下了暴雨,大的很,天地混沌成一片,什么都看不清,我浑身湿了个透,深一脚浅一脚地踩。
第二天早上5点多的时候,父亲就已经到了我楼下。我听到父亲从窗前走过的声音,一翻身起床。父亲也听见了,说,起了,不急。我把湿了的衣服往铺底一塞,好在夏天,干的快一些,也不那么湿了。父亲进门来第一句话就是,昨晚淋到了么。我说没有。我执意要送父亲到汽车站,父亲这次却说什么都不肯。其实父亲比我更倔强,只是担心我。我只得在公交车站陪父亲站着等车。父亲还是不说话,我也不说。后来公交车来了,父亲上车的那一刹那,我说,爸,去车站买点早饭吃。父亲点头,摆摆手。我看着车远去了,蹲在马路边上。号啕大哭。
父亲走后,聊城又落了一天雨。这个季节絮絮叨叨,让人难过到不行。我撑了把伞,沿着老城区,古运河转。看着那些檐雨,再看看青石的渡口,呆呆的。潮湿的树木站在身旁,也呆呆的。我和斑驳的铁船坐在岸边,河岸空空的。我感觉整个城市满满的都是人,也空空的。
在聊城的时候,有一天早上,雨特别大,我穿着夹脚拖鞋穿过彩虹桥,从聊大的西校区去东校区上补习班。彩虹桥是连结聊大两个校区之间的桥梁,跨度很大,在大雨中走起来越发觉得漫长。地上的积水已经没过脚踝,鞋子湿滑难以迈步,到教室的时候,我才发现脚趾磨破了。下了课,雨下得更大了,拖鞋摩擦伤口疼痛难忍,我索性卷起裤腿,光着脚丫,走他娘的。后来脚发炎了,化脓,又发烧,输了两天液, 还是觉得畅快。
也是那一天,雨中的我特别想吃一个巨无霸,走了很远到麦当劳,却被告知三线城市没有,当时的失望不曾想日渐变成了人生中的执念。到了第二年考完试,抽空回到天津,出站的第一件事就是直奔麦当劳,一口气吃了两个巨无霸。从那以后,每隔一段时间,我都会特别想吃一次巨无霸,而且一次必须吃两个。呶,就在昨天,我还又去吃了一次。我始终觉得这场景有一种似曾相识的即视感,却始终想不起来。后来读研时重读《挪威的森林》,突然有一天,想起了村上的《再袭面包店》,会心地笑了。特殊的饥饿,未能实现的愿望。大概每个人都经历过,只能说村上太聪明,完全感受到了。
一回头絮叨了这么多,仍然以那年雨中的一件小事作结吧。那已经是冬天的事了。那年冬天几场雪过后,天忽然暖了起来,有一天下起了小雨。我坐在聊大的图书馆读书,身边满满都是准备考研的人。我们平时都不说话,各自忙着复习,由于占位的缘故,位置换来换去,并不固定坐在一起。但实际上日子久了,大家都是熟悉的面孔,所以不能算彻底的陌生人。雨淅淅沥沥,静静地一直下了很久,轰隆隆突然响起了一声雷。坐在我右手边的男生听到了,停住手中的笔,抬起头,望了望窗外,一脸奇怪的表情,嘀咕了一声:“咦,冬天怎么会打雷呢?”听他这样说,我头也没抬,仍旧翻书,却不假思索地说到:“冬天怎么不能打雷呢?《上邪》:冬雷阵阵夏雨雪……”还未说完,对面的姑娘听了,噗嗤一笑,轻声续道:“天地合,乃敢与君绝。”我们都笑了,然后继续各自读书。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包括很多人,仍然都没有相互说话,但是彼此却心存一种同病相怜的默契。后来,考完试,大家也都悄无声息地各自消失了,没有说再见。我并不知道他们考上了没有,考去了哪里,当然,也并不知道他们的名字。我们不过这样萍水相逢,在汹涌的命运面前自然地飘散了。只是那个场景,每每想起来,总是有一种久远的感动,远到像汉乐府一样,长命无绝。
我对那些雨中发生的事总是记得很清楚,其实说起来,都是小事。而小事,终归是小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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