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爸微信联系我,说台湾的张先生带着家人一起来了大陆,特地拜访了我爸以及当年一起创业的战友们,由老爸作东把当初参与这个项目的主要相关人员,以及当初的地方各行政部门负责人以及各大银行的当初的行长以及当初的部门主管一起欢聚了一次,27年弹指一挥间,老爸说看着眼前熟悉又陌生的面容,感概万千,往事一幕幕浮现在脑海,围着一张超级大圆桌一顿饭热热闹闹地又吃又聊7个小时,直到饭店老板来敬酒面露难色大家才依依不舍起身分手道别,出了饭店大门在停车场大家站着又寒暄了一个多小时。
人真的很奇怪,平时没有触及的回忆按钮,曾经发生曾经看到曾经经历的很多事情好像从没在生活中出现过一样,但是一旦触发了这个Starter,看着满满笑容的全家福照片,记忆如泉涌出。
那一年,我爸被选为外商投资企业内资代表和法人代表,作为省里市里的第一个外资项目,谁也不敢马虎,都一丝不苟的认真工作,吃饭在工作,走路在工作,连进洗手间都在工作,领导们考虑下班回家会浪费时间,领导们提议让我爸等相关筹备人员全部搬进宿舍居住,这样就可以下班后也可以工作,还省了回家路上的时间,这样我和我妈我妹离开了鸡犬相闻阡陌综合的农村,搬进了宽敞明亮的宿舍,我妈抱怨吃不到亲手种的菜,领导还特地给我妈划了一块地种菜。这样楼上住着台湾的张先生一家,楼下住着我们一家,楼的另外一边都是预留的房间,有给筹备组成员晚上加班过夜的,也有给外商客户的,也有给翻译的,也有给领导下基层指示工作住宿用的。就这样,一个很特殊的居住小社区成立了。为了安全起见,所有电话和通信设施都被安装了监听,监听录音装置就在我爸妈床下,公安局定时来提取数据,小小居住地还特地修建的围墙,围墙顶部都有电网设施,谁任意翻越就会被电击中,害得我家的猫星人在刚开始不熟悉情况下,几次不小心碰到,有时全身毛被电的竖立起来,有时会撕心裂肺的喵喵叫,有时发现它几天昏头昏脑摇摇晃晃。
在这样一个特殊的小社区里,工作生活是并行交叉的,时时刻刻生活分分秒秒工作,办公室里可以讨论晚饭吃什么,厨房里随时可以在坐在餐桌上激烈的讨论着筹建进度,资金到位情况,张先生一家会时不时的搬了饭菜来我家合桌一起用餐,台湾的卤肉饭和我妈的油煎小滂皮鱼,甜面酱炖小虾同时出现餐桌上。张太太会每个月回台湾一次,每次回来都是大包小包的各种台湾特产和订单的样衣样板,彩色打印机打印出来的款式图,可怜我们那时候连打印机都没有,一台传真机都是市里特批购买的,可怜张太太每次回台湾很大原因就是为了打印有颜色的款式图,色彩对比图,每次回来就是沉沉的几大箱国外的时尚流行趋势杂志,国际面料流行趋势杂志,国外时尚杂志,有时候也包括花花公子杂志在内,有时不小心被我和我妹妹先翻到,我们还没翻开就会被张太太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抢走了,留下一个一本正经的表情:小孩子不能看。
我爸说,那时我们国家刚开始引进外资,很多时候没有法律法规来规范引导,张先生代表的台资和我爸代表的中资会在很多问题上无法达成共识,特别是涉及重大利益分歧的地方,张先生会用他在其它国家投资的法律法规给我爸做参考,我爸就会拿着这些去市里省里讨论,可那时很多领导都不懂,也没接触,我爸就必须去上海复旦大学经济学院去找教授请教获得帮助。就这样在各方的共同帮助下,企业步入营运生产的阶段,流水线运转起来了,工人越来越多了,非常好笑的一件事情是,在招聘工人时我爸和张先生竟然出奇的意见一致统一,那就是:长得好看的一律优先录取。很多人不理解,说这是技术性企业,怎么不优先录取熟练工技术工,为什么把颜值放优先位置?这两个人异口同声说:漂亮的看着也开心,工作更带劲!后来好长一段时间我们厂成为媒婆定点探脚的据点,小伙子想找漂亮一点的,一般都会在下班时等在门口,看哪一位入眼,然后慢慢找机会搭讪。每天下班时刻,厂门口一边下班的打卡工人,一边是设摊卖菜的,当然当中还夹杂着一些来寻找心仪对象的男子,整个厂门口犹如热闹的街市。企业开始盈利了,张先生更加忙碌的穿梭于美国,台湾之间,除了为大陆这个企业奔波,也会他们家族集团企业的其它公司奔波,慢慢的很多订单业务由他的一个秘书负责整理,张太太也因为孩子需要读书而搬回台湾,基于对我爸的信任,张先生授意很多由外资方负责决定处理的事情可以交我父亲处理,这样越来越多的事情加到了我爸肩膀上,这样也让我爸必须秉承公正原则,双方做到不偏不倚。
有时候我们一直说,如果事情太顺利,就会转为另外一个极端,这就是说的物极必反吧。当张先生在国内企业做的风风火火的时候,企业纳税成为地方第一,工人工资也是遥遥领先于地方企业,正当我爸暗暗开心这几年努力没白费时,在1988年初秋的一个下午,张先生电话我爸,说他接到船公司紧急电话,货船在伊拉克附近海域被武装分子劫持,船上的集装箱被全部扣押,包括我们的4个货柜。因为这个国际事件造成企业损失800多万美金,但是因为这次劫船事件是发生在伊拉克战争区域内,所以无法得到保险赔偿。而在那个年代,对于一家刚步入正轨的生产企业,损失足以毁灭企业,最起码造成资金周转严重困难,由于资金短缺,后续订单无法安排,原料无法购买,我就看着我爸从一个意气风发的中方代表,慢慢变成了一个胡子拉渣蔫头搭脑,天天玩着瓶盖子不知睡觉吃饭办公室困虫,每次在办公室见我爸,他总是在办公桌上不停用瓶盖子盖瓶子;在家饭桌看到我爸,他总是吃着吃着,用桌子上的空碗,用几个豆子不停的放进不同的碗里,试来试去,最后总是长叹一口气,偶尔看到他若有所思的表情,我们都会为他舒口气,感觉他找到解决问题的入口了,那时小,不懂我爸在干什么,后来长大了一点,才知道我爸努力在用有限的资金和银行贷款做最大程度的无限利用,再把银行还贷和生产资金之间做最合理的时间调配,很多时候还贷时间掐到以小时计算,这样精打细算,企业持有良好的银行还款信誉。张先生在国外为订单争取多一些保证金早一点支付也作出最大的努力,在两个人的努力下,企业渡过了事件发生后最困难的第一年,慢慢的业务又开始上规道了,我看着我爸又回到青衣相貌的样子,衬衫挺刮雪白,裤子裤缝熨烫的工整细致,脸上也开始露出舒心的微笑。同时不知道为什么张先生越来越多的居住在台湾了,一年来企业就几次了,而且每次来都是兄弟姐妹全家老小几十口人,单单一个接机就要花几天。他的哥哥和妹妹在每次拜访中都会询问了解一下企业情况,我爸会和他们一家人同时开会和通报企业运行状况,我爸当时有一些不解,问及,张先生总是说:潘先生,你是我们家最信任的人,到时肯定会第一个告诉你的。
工厂缓过气后,因为保持了银行良好信誉,加上中国出口贸易的迅速发展,工厂生产几乎饱和到了爆发状态,企业决定到苏联设厂生产,经过调研后,决定工厂设在苏联圣彼得堡,买地造厂,设备安装非常顺利,很快投入使用,1991 年开始正式生产,我们国内提供所有原材料,半成品,苏联方面负责组装后再运回国内进行后处理和包装成箱,再报关出口,这里专门由一个在俄罗斯的中国人学生负责翻译沟通。很多时候,事情太顺利,真的不得不防着点,可防着点就能解决问题吗?真的可以防患于未然?不知道,有的时候真的不能说命里注定会发生,躲也躲不过。1991年12月25 日苏联宣布解体,在美国准备过圣诞的张先生给我爸打来了这个令全世界震惊的消息,我爸我爸赶快打开电视机,打开收音机去确认这个新闻。在这个国际大事件中,我们通过欧亚大陆桥火车运输的集装箱正好经过吉尔吉斯天,白俄罗斯境内,而我国当时来不及和这些国家签订外交合约,欧亚大陆桥火车集装箱全部被扣留,虽然在李鹏总理的努力下,沿线五国访问建交,在兵荒马乱,国破家散的苏联境内,能够弄回部分集装箱已经是最好的结果了,至于在圣彼得堡的工厂和地,就一去不复返,俄罗斯不承认一切外来投资,土地是俄罗斯的。在整件事情的处理长达2年,张先生忙着应付国外的客人,我爸忙着配合政府提供所有资料文件争取尽可能多挽回损失,同时还要寻求资金重新安排补救抢单,最快速度的抢交期,虽然美国客人也作出了理解姿态和给出了尽可能的帮助,但是真的企业越来越难顺利周转了。
张先生越来越憔悴,后来年会也不来了,委托张太太和他弟弟来参加,我爸也越来越担心张先生是否有健康方面的问题了。一个冬天的某一天,张先生在未通知任何人的情况下出现在工厂,他对我爸说:潘先生,今天我们一起住宾馆去。那天我爸没回家,张先生也没回家,第二天中午时分,我爸回到家,走进卧室,随手关了电视机,一头扎到床上睡觉了。因为是周末,正在看电视的是我妹妹,看着心爱的卡通片被关了,妹妹哇哇大叫,转身又开了,被我爸跳起来一把拉推着出了房门,随后房门被锁上了。那一天我爸没出卧室,我妈下班回来也进不去。后来听我妈说原来张先生和我爸在宾馆私下说的是他的健康情况,原来张先生得了癌症,现在已经是晚期了,医生说大概只有几个月时间了。
第二天,00018送着张先生去了机场,这是00018最后一次送行张先生.这一次我爸和往常不一样,他没去送行,就司机和00018送行了。00018 是我们市对第一家外资企业特地赠与的一个车牌号码,车子是张先生自己挑的带进国内的日本Honda ,当时他选的是银色。
后来听说张太太带了孩子去了美国,企业委托我爸帮他们善后,希望尽快找到妥善解决的方法。因为企业有很多负债,后来几年一直找不到妥善解决的方案,政府不愿意背企业债务,希望我爸去寻找外资方解决,但因为外资方已经不在人世,我爸知道也不忍在这个时候多次去打扰,后来我爸答应地方政府,如果哪天我爸把债务还了,政府就帮助把所有后续工作法律责任解决。就这样,1998 年我爸带着全厂工人把债务全部还清,这期间没有麻烦过张太太一家。
看着今天张先生哥哥发给我爸的短信,我眼前出现了我爸不停用4个盖子盖8个杯子的画面。(以下为张先生哥哥发的短信内容)
“謝謝你們的招待,27年後能再見面殊屬不易,讓我們好好珍惜這難得的缘份直到我們老去。遠東是我第一次來大陸的地方,相處那段時光充滿酸甜苦辣每當回憶往昔,常令我心中澎湃不已是我這輩子永不退色的記憶。昨天你告訴小朱之事讓我十分感動,你是個有情有義之人,疾風知勁草板蘯識忠臣你真是值得我弟弟捨命相交之人,你也回報他提之情他泉下有知也必含笑九泉,畢竟你們的缘份太浅也令人感概,但無論如何這也是一段令人称羡的完美友情,弟弟走了願我們也能如此的交往下去,下次來上海我会再去和你們這些老友相聚的,好好互相保重吧!珍重再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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