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夷醒来的时候,在一个陌生的房间。而且房间里只有她一个人,不见安歌和铁莹莹。
她记得最后的一件事就是她们的船在海面上,烧尽。
蓝色的海,白色的云。红色的火,黑色的烟。几乎看不到起火的船身。
她是不相信海东来会就这样死了的,但依然很担心,考虑到他当时病正发作,危险度又增加了几成。
林如夷试着动了动手脚,并没有被束缚或者受伤。
唯独手背上印着一串符号!看不懂。
她很好奇是什么人抓了她,或者是救了她,但现在最重要的是找到海东来!
门窗紧闭着,是被关了吗?可以隐约透过窗看到外面还有一个小花园和亭子,有假山有小小小竹林。不像个关犯人的地方。
门外又经过的一排人,林如夷几乎屏息地听,现在她需要尽最大可能了解信息。然而那些人来来回回却一个字都没有说过。
忽然她感觉到一丝身体不稳,至少可以确定了一点:自己还在海上,那不稳应该是船遇到了浪。而且是一艘豪华、秀丽的船,竟然还在房间外设花园亭榭。所以至少她已经不在之前那条船上了——那根本是个战舰。
是有人救了她吗?
林如夷试探性地去推了一下门,霍然而开!
然而门外,立着那个碧眼金发的海盗头目。他的眼神依然很严肃,脸色却很红,显得非常吓人。
“好好好,我不逃。”她说。
林如夷倒也不惧,露出一个笑脸,退了两步,坐在椅子上盯着他看。林如夷是出过海的(是的,对海东来说自己从未出过海只是个无伤大雅的谎,至少她自己是这么认为的),东洋人也见过不少,但碧眼金发的西洋人,是很少见的。于是她打算仔细看一下。
忽然她发现有问题,此人的表情太僵硬,脸色也太奇怪了。
“扑通”一声,果然,这海盗头目在她轻轻一推之下应声而倒。竟已死了!
这是有人来救自己了吗?林如夷现在更加困惑。
船身有一个晃动,她看到假山脚边躺着一把收起的红伞,如此眼熟,飞身而去。
“海东来!?”她惊喜道。
林后走出的却是一个白衣人。“不是。”
“是你?”
“是我。”
“海东来在哪里?”
白衣人看着她:“这是你第一想问的?”白衣人正是她们遇到海盗前失踪的白翼遥。
这反问令她感觉有点不适,于是她换个问法,朝已死的西洋人努努嘴:“那人是海东来杀的吧?”
“我杀的。”白翼遥依然很简洁。
“你?”林如夷显然不信,她看过那人的功夫,也知道现在的白翼遥剩下几份力,绝不可能。
白翼遥淡淡地说:“杀人,我至少知道二十种方法。”只是这些年,他已只需要一种,那就是一剑封喉。但他并没有忘记别的方法。
“所以那人不是海东来杀的?”
“不是。”
“你也不知道海东来在哪里?”林如夷继续试探地问道。
“知道。”白翼遥靠近林如夷缓缓地说,“他死了。”
林如夷嘴角抽搐,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不可能。他是海东来呀!” 她相信海东来不会就这样死了,曾经那样惊险的境遇他都能全身而退,这一次他也可以的。但白翼遥的话依旧让她感觉有点害怕。
白翼遥脚尖一拂,踮起地上的红伞,左手接住,递给林如夷。
“海东来也是人,是人就会死。任他武功再高,重病之时、大火之中,也是血肉之躯。”白翼遥破例为此多说了一句,“他的尸体被打捞起来,确认后又被扔回海里了。”
“你亲眼所见?”林如夷不得不注意到手中红伞上破损的痕迹,是大火灼烧留下的。
“亲眼所见。”
方才的笑依然僵硬在脸上,比哭还难看。
这是很久没有的感觉,最近两年为族人奔波也是小小年纪历经了生死,她秉着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精神,从未感觉到害怕。甚至那次海东来铁一般的手掐着她脖子差点要她的命时,也更多的是伤心和痛。而现在她感觉:害怕。
白翼遥不再说话,低头看着她充满眼眶却没有留下的泪。
她咬着嘴唇,忽然想到什么,抬头盯着白翼遥,大声叫道:“不会这么巧的!他刚进屋修养不久,你就失踪了。”林如夷需要找到合理的说法让自己继续坚信海东来不会死、白翼遥在说谎,“你们,是不是预谋了什么?!谋划了什么?!!”
白翼遥瞥着她抓自己的空袖子,冷笑道:“谋划?这不是你擅长做的事吗?”他甩开她的手,“计谋,不是海兄的擅长,更不是我的。” 他仿佛在说,我从不从计谋,因为我只是个纯粹的剑客——在被你砍掉了这只手之前。
他背过身,道:“他怎么落到这样的,你不知道吗?是谁设计让他卷进断金帮的事?最终又踏上这条路?”这句话,他本不该说,但他不得不说。
“……” 她似乎在说什么,但声若蚊蝇,话已听不到。
“……”
伤心、绝望、自责、委屈,甚至愤怒,都在她心中打了个转,如同在眼眶里打转的泪。但终究泪没有掉下来,因为她依然不信!
或者说不愿相信。虽然林如夷机智过人,却终究不过是少女顽皮,就算觉得自己被海东来“欺负”了,也想要报复一下‘教训教训’这个自视过高、不可一世的家伙。但在她眼里,海东来早就是一个在实力方面绝对可以信赖的人,绝不会出事、稳如泰山。所以她不担心把他扯进这复杂的局势里,就像在断金帮,一切有惊无险,都在掌握之中。然而现在的局势显然脱离了她的掌控,她甚至不知道自己在哪里,也不知道海东来到底是不是真的遇难了。
有时她甚至还会自恋般地暗暗欣赏自己的计划,为了族人,也为了可以教训海东来。可是,已经都没有意义了。伴随着他的消失,还谈什么教训,没有他,自己更不可能完成之后的行动;没有他,再精彩,又怎样。
而这一切,白翼遥的断臂,海东来的意外,她竟然都是肇事者!
她努力摇了摇头,坚持不愿相信。好似去抓救命稻草,她抬头寻找白翼遥,而后者却离开了。
“左侧第三个甲板舱口,如果你要缅怀的话。”
林如夷无力去探究白翼遥为何匆匆离开,仅仅现身杀一个海盗然后告诉她海东来已死的消息?她也没有余力思考他是否在指责她。她脑海中只徘徊着这白翼遥说的“他的尸体被打捞起来,确认后又被扔回海里了”、“左侧第三个甲板舱口,如果你要缅怀的话。”
白翼遥是不会说谎的。
……
甲板已清理得非常干净。舱口的榫卯上却勾着的一丝红色纤维,在风里嘲笑这林如夷。这细细的纤维击溃了她。一时不知所措。
她近似迷信般地坚持,海东来不会这样死。也许只是重伤呢?别人以为他死了?如白剑客所说,海东来被扔入海中,那么她必须找到他!
双手紧紧得抓着船舷板,林如夷看着波光粼粼的海面,努力判断这浪和风的走向。水面看起来很宁静,徐徐的海风在炎热的夏日里透着一丝清凉,然而此时林如夷只感觉浪涌和海风杂乱无章。她脑中一团乱麻。其实即便她能明确浪与风的方向,海上瞬息变化,她又怎么可能判断得了一个时辰前落水的“尸体”会逐流到哪里呢?
额头的汗珠已经渗出,她快速抹了一下,显然已下定了决心。
一道浅蓝色的弧线划过,连接了这艘巨船与大海。蓝色的天,蓝色的海,身影离开船体后便隐入其中,再难寻觅。
……
海面的波浪看似温柔,却蕴含了巨大的力量。浪和旋涡相辅相成,一次次将她轻轻托起,又埋入深处。不知道过了多久,林如夷似乎也知道自己在徒劳在找死,又好像完全不清楚处境。呼吸越来越艰难,在被第不知道多少个浪淹没后,水已冰冷,身已虚脱。
她感觉到自己开始下沉,吸了最后一口气,竟安然接受了。
如果你真的葬身鱼腹了,那陪着你一起也挺好;
如果你还活着,那真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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