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九八五年初夏,我在老洲的一条小街上开店。
说是街,其实是连接江堤和大街的一条两百米左右的路。路东边有五户人家,路西边只有两户。我的店在路西边,南挨着的是家旅馆兼日杂店,后面是河。远亲不如近邻,近邻不如对门。对面的人家姓王,据说年轻时打过日本鬼子,解放后又去朝鲜揍过美国人。现在他不上班,也不下地,政府每月会给他发点钱。老夫妻俩养了四女一男,除了小女儿在家外,都已成家。这么优秀的人,背地里却听别人喊他王傻子。
王傻子有两个爱好:喝酒,钓鱼。
每天一早,别人家出摊子,摆杂货。他一早摆桌子,拎酒瓶端酒杯,然后等在桌边等老太婆上两个小菜,有时端上来的碟子里只有几块臭豆腐干,但都不影响或不干扰他对酒的执着品味。他喝酒很慢,也很享受,三钱的白瓷酒杯送到嘴边好像只是偷亲了一下,就怕人见着似的不好意思分开了。八九点时,街上的人像露水被太阳蒸发得干干净净,只留下几只摊位陪伴着时光。
王傻子门口的桌子也在,桌边只剩下他坐的凳子,余温被阳光延续。他钓鱼去了。
我从没见过他蹲在店后面的大河边钓鱼,他嫌河里的鱼味道不好,没江鱼鲜。长江很近,从我们这里向南几十米,翻过江堤,再走小两百米被拖拉机压得像山岚般的泥路就到了。
时间一久,我就发现他钓鱼有个规律,他上午出门,下午三点左右必回来。因为那个时间,太阳刚刚躲到我店后边的桦树梢后面,一排桦树勾肩搭背像张密得见不到缝隙的网,罩住了他门前的那张桌子,还有桌子上的酒瓶,似的一切都在等他叙旧。而他大致在那个时间段会出现在江堤上,如果那天钓到鱼,他就在江堤边立一会,喊他的老太婆去,声音宏亮,高远。就像他重回战场,打了个打胜仗似的。余音从堤上滚下来,一路小跑到家里。他那个子不高,脸却胖乎乎的老太婆像是等在门后似的,立刻出现在小街中,她一边说,钓多大的鱼啊,江堤那边都拎过来了,这边一点点路拎不动了?一边笑盈盈地迎上去。那天没声音,肯定是空手而归。
但有一天例外,都五点了,江堤上没传过来他的声音,也没见到他的人影。老太婆伸出头在门口张了几次,又踱到路中间,直直瞅着江堤,良久,还是失望退回到那张桌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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