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和一个同事聊天，同事五十多岁，有一个姑娘，和我同岁，她是正月出生，比我大几个月。姑娘很有出息，硕博连读，华中科技大学毕业，学医很多年，研究成果累累。同事感叹，学习的时候要求严啊，也打也踹呀，怕学习不好，怕性格不好，就一个女儿，怕不能给我俩养老。五月就要生了，正好明年退休好带娃。
听了他的话，缠绕在我心头多年一个结慢慢解绑了。我小时候奶奶看我长大，我妈在外上班，回家后什么好的吃的喝的都给我 ，我前头的伯伯生的都是儿子，到了我一个姑娘，我奶奶也特别宝贝我，留什么好的我都是独一份。
六岁的时候我爸从部队复原回家，把我的小辫子剪掉，把头发剪的特别短，给我换上一套男孩子的衣服，其实那套衣服真是特别好看，三十年后我依旧能记得一件黑色小短裤，卡其色的小短袖衬衣。我妈下班后，差点没认出我，沙子吹进妈妈的眼睛，她一直在揉眼。我隐约记得伯母们聚在一起笑话我爸重男轻女。我大概也想做个男孩子，因为哥哥们可以去爬山，我的爸爸会带哥哥们去山里找恐龙化石。炎热夏天的雨后，爸爸还会带着哥哥们去山里的水沟游泳。爸爸是孩子王，可我是女孩子，哪里都去不了。
上学前，我很喜欢爸爸，他会唱歌，弹吉他，会给我买大骨头吃。曾经，爸爸在部队休年假要走的时候，我特别舍不得，爸爸问，闺女你想让爸爸呆多久?四五岁的我说，想爸爸能呆天那么长。
学习是我的噩梦开端，爸爸专门弄了个小黑板教我学习，我坐不了三分钟，就想让爸爸弄了浆糊去黏树上的知了。我和小伙伴们特别好奇村口那两口黑黝黝的井，不是井底底下藏了什么？三寸金莲的奶奶管不住我，我们去瞧井，让爸爸知道了，他很生气，像抓小鸡子一样抓起我啪啪两巴掌，他的手又粗又大，我从没有受过这样的委屈，哇哇哇的大哭。后来我们全家去舅舅家看姥姥，我抓伤了妈妈，又挨了打。就这样对爸爸就有了敬畏感。上学后又不太有出息，一年挨一两次打。上了重点高中，选错了理科，成了倒数，又是挨打。爸爸那几年也不顺心，也开始了唠叨，我也恰逢叛逆，经常吃饭开始唠叨讽刺挖苦我，我默默的把恨写在笔记里，我也用难听的话骂爸爸，我想逃离这个家。冬日的一天傍晚，爸爸有一次把皮衣甩到我身上，我甩了回去，然后他打在我的脸上，我也在他胳膊上挖了他几道血淋淋的印子，我也哭，也怒，也恨。脸肿的很高，第二天上学校，我原本有些担心别人会问，其实多想了，我没我想象的那么重要。后来妈妈说和，爸爸和我道歉，后来就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日子一天天过去。只是爸爸再也不动手，还是会挖苦。我心里却有点确幸，反抗就不会挨打了。
高考落榜，我怕我爸打我，自己把门反锁了。我妈叫我吃饭，我开开门，看见爸抱着头，有些许的银发刺痛我的眼睛。他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吃饭，只是坐在小板凳上抱着头，好像落榜的是他。
后来当兵，我考上军校，我妈说，你爸高兴的一个多月没睡着觉。只是，我和爸爸还是有很深的隔阂，我们没有沟通或者是他说他的，我一直敷衍听。我说什么他也听不懂。后来结婚找对象，我发誓不找爸爸那样的男人，所以后来，第一次和老公见面，那样的温柔周到深深吸引了我。当老公什么问题都和他父母沟通时，这样的家庭也是我向往的。生完宝宝后，我和老公存在很大的分歧，从前的温柔变成嫌弃，而我的柔情蜜意也变得尖酸刻薄。而我向往的家庭，即使结婚四年了，才发现我也不曾走进去。
我讨厌老公，像高中那样应付爸爸一样应付老公。但是新的问题出现了，我失眠了，不是一天，是孩子有点动静就睡不好，白天别人说的话会想的很多。在七层楼的公寓里，我常常幻想像一枚落叶从窗户里慢慢飘下。感觉世界一片灰暗，没有期待，没有惊喜，没有希望 ，有的是毫无意义的往生岁月。
我在崩溃边缘，给我老公说，我快抑郁了。老公说，可以在你单位评伤残了，他又说了好几天评伤残的事，言语中带着兴奋。我爸说，想离就离吧，反正能养活自己。渐渐，我也开始念起我爸的好，比如对工作负责尽责，年年拿优秀，却从不在家喊苦喊累。比如，我爸从来都记我妈，我和我妹的生日还会过结婚纪念日，而他自己，却不记得自己的生日。比如我爸会做修电路，会修马桶，修电锅，换灯泡易如反掌。比如会买菜，会做饭，会把自己的内衣内裤臭袜子洗掉，并且只爱我妈一个人。从不在吃喝花上难为过自己的老婆孩子，工资如数交给妈妈，爸爸对家庭也认真负责。
我和老公也慢慢磨合。我渐渐明白人像硬币有正反面，任何人都可以对你好或坏。在我想要放弃的时候老公最终没有放弃我。听经济学家薛兆丰的课，我看到这个世界其实是公平的，不公平就会有矛盾。看张德芬都市治愈课，看深层次矛盾的原因，被打被挖苦，也是因为我都有一个比较低的自我。圆桌派里有个谈失眠的话题，忘了哪个嘉宾说当失眠也是睡眠的一种，我就释然了，不那么粗暴的对待自己，不再不停的否定自己，不再沉溺于哀伤的灰色世界。我一直希望遇见的良人温柔宽厚，其实他是另一个我，我渐渐变成我喜欢的人的样子。飞舞的落叶虽美，而一飞冲天的猎鹰却见识过最辽阔的苍穹，最温暖的太阳和天街上美丽的灯。
我对于父亲是一场越趋越远的远行。我没有出息，爸爸会忧虑，焦虑，暴躁。当自己有了孩子后两年才会看到：其实不是忧虑没有人养老，是担心孩子会遭遇意外，不能适应社会，不会过得幸福。他们会把孩子未来的幸福作为自己的首要任务。惯子如杀子，而他们从不曾娇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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