存在过的痕迹

存在过的痕迹

当一个人离开这个世界，他存在过的痕迹就是留在孩子心上的记忆。

那个男孩，那个少年，那个青年，那个中年大叔，那个老男人，他在这世上走了一遭，现在，他只活在我的记忆中。

我记得，冬天天还没亮，一片漆黑，你带我们拿着工具去捡粪，我用的是一个小小的铁铲。天太黑了，我经常会把石头当粪铲到篮子里。

我记得，奶奶去世时，你带我去看墓地，年幼的我，不明白死亡是怎么回事，我只记得夕阳下的草地安静而美好，野鸡的羽毛艳丽不似凡间。

我记得，有一次你给我带回来一只蝈蝈。晚上临睡前，我问蝈蝈吃什么，你说吃露水，于是我把蝈蝈放到了黄瓜架上。第二天，蝈蝈不见了，我难过了好几天。

我记得，有时你会给我带回来两块柿饼，软、甜，上面还有一层白白的霜。我生病时，你会偶尔买一个面包给我，看着我吃时的柔情是不是就像我看着儿子吃冰激凌？

我记得，有时你去上班，我和哥哥会想跟着，你不让，哥哥就会在你后面大声威胁：“妹妹哭了！”你会妥协，带上我们。

我记得，你第一次送我去上学那天，天气很好，我美美地穿了一身簇新衣服。在操场上等候时，一个小男孩看见我，嫉妒又不屑地说：“就上学，还穿新衣裳！”

我记得，有次吃了打虫药，我害怕去厕所，即使妈妈跟着也觉得不够安全，非要你跟着才敢去，那晚真的月色如水。

我记得，你爱喝酒，一喝多就把一件事反复说，每次说到结尾时都能极自然的又重新过渡到开始，我曾惊讶于你的这种能力。

我记得你抽烟，但不多，我一直记得你抽过的一种烟，很香，好像是牡丹牌，后来我一直很喜欢那种味道。

我记得你是个倒霉蛋。你说你考上县城的中学，因为家里穷，并且上面还有个正读大学的哥哥，就主动辍学了，老师去家里找过好几次。我有时会疑心你是因为懒，因为你一辈子都算不上是个勤快人，一直是孩子似的顽劣心态。

后来为了吃饱饭去当兵，当了八年兵才退伍，结果是你前面和后面退伍的都有了正式工作，只有你那年退的没有工作。那个年代有份正式工作是件多重要，多让人羡慕的事。

我记得，当你渐渐变老时，有次你上街，有人叫你老爷子，你回来伤心了好长久，说心里还觉得自己年青着呢。

我记得，你真的老了，生病了，瘦得厉害，每天躺着，不爱说话，会有幻觉，会感到恐惧。

我记得，当捡拾你的骨灰时，我是多么的难以接受，曾经背过我的宽宽的后背，拉过我的大手，怎么就成了灰。

昨天读《兰亭集序》，一千五百年前的王羲之说：后之视今，亦犹今之视夕。后之览者，亦将有感于斯文

我明白，有一天，我的孩子也会如我今天这样感怀，也会想起和我一起的点点滴滴，我们都是这世界的过客，我们最后都是活在别人的记忆中。

存在过的痕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