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作是一件消肿的事情

文/牧野笑

写作是一件消肿的事情。这句话不是我说的，是冯唐说的。冯唐写完《不二》有一篇后记，交代了一下他为什么要写黄书。大致是说，自《肉蒲团》之后就没有什么像样的黄书啦，这是一种极具挑战性的艺术形式啦，作为一个有责任感的中文作家，还要让青少年靠着日本的AV片启蒙实在是有愧于心啦，等等……其实说这么多都是扯淡，写黄书还有什么道理好讲，就是想写而已。不光是写黄书，写作也没什么道理好讲，就是想发泄而已。冯唐用了一个词叫“消肿”，内心肿胀了，就要消肿，写作就是一件消肿的事情。白岩松说，运动是让身体出汗，写作是让灵魂出汗。这种说法太文绉绉，和他这个人一样不痛快，还是冯唐来得直白些。

人的身体和精神是两个系统，身体内积累的杂质多了，就要排泄，这个叫新陈代谢。同样，精神里杂质多了也要发泄，这个叫心理疏导。疏导不通，就会肿胀，这个时候你就要消肿了。灵长类生物一般都会遇到这样的问题，只是有的人更为明显一些。拿冯唐来说，这个人天生闷骚，大概属于希波克拉底气质分类法里的黏液质加抑郁症的综合体。这种人表现出来的特点就是沉稳内向，内心世界极为丰富但又不善于表达。再加上他私生活，啊不是，是个人生活浓度过高，读书多但消化慢，所以就更容易肿胀了。肿胀在精神上不容易表现出来，顶多看起来有些抑郁或者躁狂，如果这种程度表现在身体上，怕是要五官都分辨不出来了。

当然，冯唐是较为极端的一种，另一种极端人群内心世界单纯，在精神上的需求很少，比如孩子。他们当然不会出现内心肿胀的问题，因为他们毕竟连内心是什么都不知道。这牵扯到欲望的问题，打个比方，有的人吃饭无肉不欢，东晋有个叫石崇的官员，一顿饭就要吃掉上万两黄金，而有的人豆浆油条就可以打发掉，佛道修行的人索性连饭都不吃了，叫“辟谷”。这是讲食欲，在精神上的欲望也有这种差别。这并不是说，精神上需求多的人便是好的，也不是说精神世界单纯就不好，人与人的需求不同，仅此而已。冯唐们和孩子们都是少数，大多数的我们则游走在复杂和单纯之间，但在精神上无法疏导时，还是会出现郁结，再严重一些就是肿胀了。

人和人肿胀的程度不同，人和人消肿的方式也不同。有的人只要说出来就好，比如唐僧。大话西游里的唐僧是个话唠，这个大家都知道，但你要体谅他，因为这只是他发泄的一种方式，他如果不让你发疯，他自己就会发疯。不过这种方式太过了，所以孙猴子无时无刻不想捅他个七八十刀。《倚天屠龙记》里有个司徒千钟，也是个极能吐槽的主儿，有话不说就会死掉，所以最后被峨眉派静迦给炸死了。这个叫不吐不快，因为不快所以要吐槽，吐出来就好多了。但有的人吐不出来，比如冯唐，对他来说动手远远比动嘴容易些，所以就只好写了。

写作是一件消肿的事情，从这个意义上来讲，它只跟自己有关。乍一看这特么也太自私了，你只管写你的，你发泄够了，也不管别人受得了受不了。所以有的人就比较讨厌冯唐，觉得他写来写去都是自己那点破事，不然就是操啊操的写黄段子，读了半天，跟我有半毛钱关系。但实际上，偏偏是这种作家，是最有情怀的。当然还有一种写作的人，他们比较照顾读者的感受，例如白居易，写完一首诗总要拉个人过来说，我念给你听啊，听不懂我改。这种写作其实是比较限制自己的，所以白居易总也抵不过李白。除此以外还有一种写作的人，他们和冯唐们正好相反，完全不管自己受得了受不了，只要读者满意就好，有观众有点击率有稿费，什么都可以写，节操碎了一地也不说捡捡。

冯唐的这种情怀有点类似于“我只为我心”。《红楼梦》里有一次那两个冤家吵架，林黛玉哭着说了一句，“我为的是我的心”。这话很玄妙，翻译成正常人能听懂的语言就是，喜欢你是我的事情，跟你无关。只有它是你自己的事情时，你才会不计回报地付出，才会完全无私。相反，那些口口声声一心为你，可以为你上刀山下火海的，可能最自私，因为他的目的不是你，而是自己。林黛玉说出那句话以后，贾宝玉回道，“我也为的是我的心”。这个叫心心相印，叫两情相悦，叫大爱。能懂林黛玉的，恐怕只有贾宝玉了，那么能懂冯唐的，恐怕也并不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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