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山下有个土屋。坐北朝南,一扇门,一扇窗。门窗不大,但也可以放进阳光。土墙刷白,部分脱落,显得斑驳。墙不全是土做的,下面平膝高,用青砖白灰垒起,坚固而又防潮。
屋顶起脊,铺着灰瓦,已不那么平整。背阳一侧,瓦片上点缀着一些瓦笋,生机勃勃。屋脊两头的神兽在守护着什么。屋后一圈土墙围出茅厕,刚刚一人高。小时候尿尿,总要把小弟弟抬高,让冒着热气的童子尿,跳过围墙。
一棵椿树,从屋后高高的超过了土房。时常会有些鸟儿在树上,叽叽喳喳,跳来跳去。当人走进时,那些调皮的小东西,一溜烟就跑了。门口右手边,靠着墙,红砖石棉瓦搭起一个简单的厨房。每天天不亮,那里就会冒起炊烟,开始它一天的繁忙。
厨房边,一棵碗口粗的枣树,既不笔挺也不高大,倒像个年迈的老人。树皮的粗糙,就是老人脸上的皱褶。树干中段,隆起一层层的伤疤。外公每年到了什么时候就会用竹刀在树皮上砍上两三下。
我问:“砍了,树不就不活了吗?”
外公笑着说:“枣树就需要这样,这样结的枣子多。”
门外左前方,四五步远的地方,一个大大的磨盘,上面用水泥抹平了,当做桌子。旁边两个石墩,原本用来支起顶梁柱,现在就权当凳子了。夏天黄昏,我在磨盘上写字,旁边坐着外婆。我想着:等长大赚了钱,拿给外婆,孝敬她老人家。
屋子里面一张木床,一个竹摇椅。正对着屋门,靠着北面的墙,一张方桌,两边各放一张椅子。桌子后面,贴墙有个长长的条几,正中央,一台卧钟,上面标着罗马数字。哒,哒,哒,秒针不停的走,钟摆不停的摇。
2

外婆的离开,是因为一次意外的摔倒。
母亲打电话给我的时候,整个人懵掉了,脑子嗡嗡作响,满眼都是外婆的脸庞。怀疑,懊恼,自责,把我紧紧包围,几乎要窒息。
“快点啊,快点啊……”,我不停的对自己说。
迷迷糊糊走过漫长的路,喝了酒一样。来到外婆的床前,她闭着眼,呼吸粗大费力。脸庞因为高烧而通红。跪在病床旁边,双手紧紧握着外婆的手,哽咽的喊着:“外婆,婆婆……”其他的,什么也说不出来。母亲,舅舅用手捂着鼻子,扭过了脸。
多希望你再看我一眼!
出殡那天,天色阴暗,细雨绵绵,一丝丝打在身上,冰凉冰凉。表弟哭的很惨,鼻涕口水夹杂着眼泪,几次哽咽的上不来气。这时才明白,真正伤痛时,连空气也不够用。
剩下外公一个人,身体每况愈下,不久便卧床。每次去看望他老人家,话总是不多,慢慢地扭过头来,缓缓的抬起眼皮:“小强来了,坐吧,你外婆走啦”,然后会慢慢地把头回正,闭上眼,“唉……”。
土房子空了,没有了外公外婆,我的心也空了,好像一下子没了家园。
想起以前外婆早早的起来,热好了水,把半片毛巾放到脸盆里面,催着我趁水热赶快洗脸。她喜欢把大大的毛巾剪成一半,这样我用起来方便。无论我的脸多么脏,毛巾总是干干净净的,上面总会有肥皂洗过而留下的味道。
想起以前枣子成熟的时候,外公会摇着树干,小树便甩着杂乱的头发,噼里啪啦,青红的大枣砸落到地上,几片树叶在后面缓缓飘落。我和表弟便满院子的跑,抢着捡起地上的大枣。我们把捡来的放到竹筐子里。
“来来,尝尝这个,这个肯定甜”,外婆喊着我们。
枣红比较多的,稍微硬点儿的比较好吃,我是这样想的。过软的没有了那个味道,青的,还没有熟透。
“青的吃了,头上会长犄角”,外婆总是这么说。
想起以前……
泪湿了眼。
3

一直忙碌着,赚更多的钱,到更远的远方,住更高的楼房。但是好像有些东西,没了味道。
很想回到过去的土房子看看,坐在磨盘边吃饭写字,夜里不敢一个人到屋子后面的茅厕。还想吃青红的大枣,闻闻肥皂洗过的毛巾的味道。
高中的时候,不知道学习是为了什么,胡乱的完成作业,便开始发呆。望着窗外,白天看着树木花草,夜晚便盯着某处的灯火。大脑一片空白,不过,我喜欢这种味道。上了大学,来到陌生的城市,还是不知道为了什么学习。经常倚靠着栏杆,看远处的树,在风中飘摇。长江边的这个城市,冬天风来的时候,树木是会哗哗作响的,那是冰珠碰撞的声音,这也是我喜欢的味道。
三十岁前总想快快长大,三十以后,想把年龄算的更小,想让时间慢慢跑。该做点儿什么啦,让灵魂有个家。
梦里,土屋漏雨了,外婆让我去看一看,修一修。来到坟头,清理一下杂草,点上纸钱和元宝。带来了纸糊的三层小别墅,不知道外婆喜欢不喜欢?是不是,土房子,更有家的味道。坐下来,聊聊天,告诉她们,这里一切安好。
不远的山坡上,修了公路,路边栽满了鲜花,要发展旅游啦。山顶有巨大的白色风车,页片缓慢的迎风旋转,像是诉说着什么。风车下,有个小亭子,那是寺庙的望景台。据说,天气晴好的时候,站在那里,可以看到远处的黄河。小时候,经常站在那里,寻找山脚下的土屋。
4

此刻,静静地躺在竹椅上,晒着太阳,
孩子们在飘满落叶的地上玩耍。
耳边传来了许巍的《故乡》,
“夕阳再次映上我的脸庞,
再次映着我那不安的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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