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初的沪市,已是入冬,虽未降雪,但傍晚的黄埔江畔已是十分寒冷,尤其是天上还淅淅沥沥地下着雨。因为时间尚早,华灯未上,街上显得寂寥,有种风雨如晦的感觉。远远看去,整个浦东新区,透露着一股冷峻的工业风。
此刻,紧邻江边的凯旋大厦顶楼,正举行一场内部会议。会议上,磐石资产管理公司的老总余洋,正在侃侃而谈,为手底下的基金经理们描绘着宏伟的蓝图,同时也为大家打打气,趁着年底还有些时间,再冲一冲业绩。坐在余洋边上的基金经理王有庆,则是正襟危坐、目不斜视。
看着王有庆一副小人得志的样子,底下几个基金经理已经开始窃窃私语,胡小攀则是怒火中烧。
5年前,胡小攀从沪市的福旦大学金融专业毕业,虽然也算出生国内顶级名校,但到了金融行业这样的名校硕士博士扎堆的地方,本科学历的他,便有些不够看了。得益于学校老师的推荐和公司的一个同校师兄引荐,胡小攀勉强挤入了在业内也算小有名气的磐石资产管理公司。凭借着不怕苦、不服输的精神,硬是从最底层的交易员,做到了证券研究员,因为业绩出色,然后又成了那位师兄的助理。
年初的时候,师兄离职了,被猎头公司挖到了另一家公司,担任投资总监。是继续跟着师兄做助理,还是接班成为基金经理,胡小攀选择了后者,接管师兄留下的两支股票型基金,规模都在一个亿左右。
新官上任的胡小攀,坚持稳健的投资策略,稳扎稳打,对一些高风险的重仓个股进行了调整,因此,尽管市场处于熊市,但是半年后,基金净值仍是逆势上扬,基金规模也在慢慢壮大,期间还获得了一笔2000万的大额投资。胡小攀有信心,只要大盘不继续探底,他的基金净值和规模势必将再上一个台阶。
就在胡小攀踌躇满志的时候,集团公司为了进一步打响公司品牌,决定力捧一个基金经理团队出位,打造一支百亿级别的明星基金。
作为公司内的老牌基金经理兼官二代,王有庆被选中担任这一支基金的经理。然而,管理十亿级别和管理百亿级别基金,是完全不同的概念,许多操盘手法都不尽相同。或许是一下子不适应,加上大盘的下行压力,习惯了炒作内幕消息的王有庆,却仍是沿用大胆激进的风格,在几支重仓股上连连受挫,一开始便被游资做局打了闷棍,不到两个月,业绩就下滑了百分之三十。
公司的电话马上被客户打爆了,不堪辱骂的接线员接连换了三个。
倘若再跌下去,余洋估计自己老总的宝座,都要岌岌可危了,毕竟筹建明星基金的计划,可是自己向公司股东提议的。不得已,余洋召集大家开紧急会议,最后决定由胡小攀等几支小体量的基金,为王有庆“抬轿子”,一边买通新闻媒体大放利好消息,一边让他们几支基金,去拉升王有庆陷入泥塘的重仓股,悄悄掩护他撤退。
结果到了年终的时候,王有庆的明星基金不仅没有亏损,反而有了近百分之三十的盈利,在基金排行榜上一骑绝尘,“中国巴菲特”的称呼叫得山响。在新一轮募集资金的路演上,投资人是叫好不断。
路演的时候,胡小攀几个“轿夫”,只能默默地躲在角落。接近百分之五十的亏损面前,他们生怕那看起来不知深浅的主持人,会临时起意,让他们登台推介自己的基金产品。
“抬轿子”的案例,在利益至上的资本圈并不罕见,为了更多更大的利润,牺牲小部分人员的利益,包括客户,完全是可以接受的。因为明星效应,来年公司势必获得更多的客户青睐,收获更多的注资。
会场上,胡小攀已经懒得听讲了,只是失神地望着窗外。尽管是风雨锁孤城,但从这里看出去,仍可以看到大半个沪市的情景,有一种有别于晴天的美丽。
打小看着《上海滩》电视剧长大的他,对沪市有种特殊的情节。正是这份“冒险家”的渴望,支撑着他从徽州农村,一步一步考到了沪市的名校。农村的孩子考大学不容易,不说经济上的压力,单单是教育资源的贫乏,就让许多学生望尘莫及,只有极少数天资聪颖的人,才有机会鱼跃龙门。胡小攀还记得,当初由于课外书和习题册等教辅资料的缺乏,他是如何反反复复把几门课本倒背如流,把教材上有限的几道课后习题变着法儿折腾个滚瓜烂熟的,才最终考上的福旦大学。
农村的孩子,不怕吃苦,不怕受累,只要给他们机会,他们也能一飞冲天,胡小攀的座右铭,便是陈胜、吴广的“王侯将相宁有种乎”。他觉得人不同于驴马畜生,不需要名种,农民也能生养出博士来,不然怎么解释刘邦、朱元璋的崛起?
但或许是因为出生的关系,胡小攀终究是选择性地忽略了一点,中国历史上那么多皇帝,也只有刘、朱二人出生草根,其余皆是权贵阶层。
寒门学子胡小攀,遭遇了人生的第一场滑铁卢,把他考上名校斩落同省数万名学子且用五年时间即成为一名人人称羡的基金经理,所建立起来的一点骄傲,瞬间又击得粉碎。
会议的最后,集团老总余洋请王有庆谈谈感想,与大家分享投资经验。看着一脸油光水滑的王有庆在那大谈投资策略,胡小攀几人心里都是五味杂陈。
有两个借口去卫生间,再也没回到会场。胡小攀倒是全程听完了会议,那王有庆除了分享所谓心得,然后感谢了“余总”及公司对他的信赖,至始至终都没拿正眼瞧过胡小攀他们,连一句“感谢大家支持”的客套话都省了。
会议结束后,胡小攀跟着到了余洋办公室。胡小攀向他坦言,接下来不会再为王有庆“抬轿子”了,但是余洋不置可否。没有态度,本身就是一种态度了。
回到了办公室的胡小攀,连平时第一时间必看的《华尔街日报》《经济学人》网站,都懒得点开了。在给两个大客户回了电话后,心情更加郁闷的胡小攀,所幸关机了,然后告诉助理下班前这一段时间,替他推掉一切电话和邀约。
胡小攀觉得,是去或留,该有个决断了。思考的时候,他喜欢转笔,这是学生时代养成的习惯了。只见那支价值近万的万宝龙签字笔,在他五指间优雅地翻转着,还不时跳跃着。就在这时,办公桌上的电话机突然响了,陷入沉思的胡小攀手上一僵,签字笔飞出了桌面,“当”的一声掉到了木地板上。
这是胡小攀利用工资买的人生第一件奢侈品,不说多爱惜,但总归有着特殊的意义。他起身把笔捡起来,仔细地看了看,好在是木地板,没有什么磨损。然后才接起电话。
电话是助理打进来的。
“不是说了不要打扰我吗?”
“不是的boss,这次是二道窑子煤矿公司的人上门了。”见自己老板语气不善,女助理赶紧解释道。
“什么窑子、妓院的,讲清楚点!”
“就是五月份的时候,定投了我们二号基金两千万的那个大客户。”
听助理这么一说,胡小攀倒是想起来了,确实有这么个冤大头。当时胡小攀还让助理主动联系对方,打算请对方吃饭的,结果对方自打投了钱之后,就音讯全无。这回过来,估计是来讨个说法的,毕竟账上可是亏了近百分之五十。
知道对方是山西的煤老板,胡小攀心里便有些发憷,这些老帽儿虽然土的掉渣,时常被人嘲笑“人傻钱多”,但对方钱多是真,但人傻可真不一定。毕竟人家是挖矿的,没有资金和人脉,根本就玩不转,一个政府里的小科长,都能修理你。所以煤老板在地方上,往往也算一号人物,毕竟没理由傻子也能当老板啊!
尤其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这几年,得益于出口拉动,国内的资源禀赋得以充分释放,廉价的轻工商品通过港口,如潮水般涌向全世界,国内经济已经隐隐有了起飞的趋势。作为上游的矿产,尤其是作为主要燃料的煤炭,也跟着水涨船高,投资圈内已经有了“煤飞色舞”的说法,媒体上关于煤老板挥金如土、包养情妇的绯闻,也渐渐多了起来。
按胡小攀的理解,与其说“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不如直白一点说,有利益的地方,就有纷争。煤老板赚了钱,不可能都拿去挥霍,“西钱”最终还是要“东进”金融业,进一步谋取利润。因此,胡小攀也接触过几个业内人士,知道一些内幕,别看煤老板赚的是暴利,但干得往往是刀口舔血的买卖。为了利益,杀人放火的事情,他们可没少干。
胡小攀不禁有些担心自己的人生安全了:“对方几个人?”
“两个人,其中一个好像是驾驶员。”
“喔,就说我不在。”
“说了,但他说是您同学。”
“同学?有说叫什么名字吗?”
“他说他叫‘梁啸林’”
胡小攀默默念想着这个名字,直到这个名字与记忆中的某个身影慢慢重合。
“带他上来。”
沉吟了几秒,胡小攀又拿起电话接通了助理:
“还是我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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