苦楝花开

半夜里，忽然想到“似花还是非花，也无人惜从教坠”的杨花。每年二三月份，杨花如雪，抛家傍路，二分尘土，一分流水。

我们村子没有杨树，柳树几株，长在溪水旁，却从不飘絮。旱柳枝桠会向上生长，垂柳向下，依依可人。村子里这几株柳树两者不沾，像个杂生物种。每年从嫩黄到叶绿，从浓阴到落叶，枝干蓬散，像个没生养孩子的女人落寞。

梧桐花五月开放。它的花色纯白，有黄蕊，一大团一大团地浮泛在一片绿海上。乡村里，梧桐树是常见的。河堤上、道路边、院落、山谷里，远远可见，也极容易辩识。我家院子里种过一株。从河堤挖来锄柄粗，从沙砾掏出一个脸盆大的坑，回填了一些檐沟里的黑土，几年后，长到腰身粗。它的枝干打开，如一把巨伞，时常有鸟栖落。拐手路过笑着说，怎么不种果树。现在估摸是没有人用桐子榨油咯，梧桐树也没什么用处。说的人多了，这棵梧桐呆到第七个年头，被我父亲锯倒了！它的花落在院子里，惨白一片。

“一个人到田野去，有时候我想一株树也比一个人好……”有时我想，孤独让人接近自然。贝多芬孤独的，行为怪诞，他常常一个人来到莱茵河畔，悬着冷峻的脸，思想在音乐界面里翻腾狂飙。孤独也使人细腻，多愁善感，怀悲悯之心看待万物，比如现在。我目视着这么一株苦楝树：粗壮、枝桠横溢斜出、紫色的花片在风中飞舞。这花色也着实不美，细碎得很，一束一束的，在绿叶当中明灭。多像粗壮庄稼汉们的生命。

现在是四月，春芳飞尽。苦楝花算是落幕之花。尽管如此，惜苦楝花的并不多，只找到一首温庭筠的《苦楝花》，录在下面。

院里莺歌歇，墙头蝶舞孤。天香薰羽葆，宫紫晕流苏。

晻暧迷青琐，氤氲向画图。只应春惜别，留与博山炉。

但是真把苦楝树种到院子里赏花的确乎不多。乡村里苦楝树只能当柴烧。打器具用的是杉木、松木、樟木，栲树也有。做锄头斧头柄用的是茶木、荰木。苦楝结果，金黄色，是中药。孩子们是不喜欢的，唯一趣味就是用苦楝果，放在自制的弹弓里射鸟。这时，煌武、拉考、永军的形象又出现在眼前。只可惜，苦楝果轻盈，没有负重感，在空中划出一个弧线，落入草丛或者水田。

门口一棵苦楝树是村子筑路，挖泥巴带来的树桩被我多次砍斫，还是长大了！四月份，紫色的花飘到院子里，有的从瓦缝里落进厨房，丝丝缕缕。下过一阵雨，碎花片被冲刷，汇聚在门口砖柱下，一团浅紫色。它的果实早已落下，干瘪成死灰色。它的幼苗又一次积攒力量，硬生生从墙缝中探出几片绿叶。

我诧异的是，苦楝树是材用植物，亦是药用植物，其花、叶、果实、根皮均可入药。苦楝树是城市里受宠的景观树之一。之前，我浑然不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