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山国（一）

观山国（一）

很久很久以前，有一个王国叫观山国，因为四面环山，即使王国里视力最好的人极目望去也只能看到山壁。那山壁如刀削斧劈般陡峭，好像从云端直插下来的四面镜子，即使王国里最会攀爬的人也不曾攀上山顶，当然那只是传说，因为现实中除了国王任何人都不能靠近山。

那座山叫罂粟山，因为山上常年开满了一种叫罂粟的花朵，王国里最年长的人也说不清到底是山壁中长出来的还是谁种上去的。早晨太阳从云中徐徐降下，那是日出，傍晚太阳自云下缓缓上升，那是日落，日出日落时，漫山雪白、淡紫、嫣红的花朵摇曳在风中，奔放而妖冶，一股微甜苦香的气息弥漫整个国度。如果说靠山吃山靠海吃海的话，观山国就是一个靠花吃花的国家，罂粟的花瓣采摘下来可以做成花砖，是他们唯一的食物来源；罂粟的叶子长得像一个个绿色的小碗，每天夜里这碗便蓄满了水，日出的时候，这一个个“绿色的碗”会齐刷刷倒扣过来，晶莹剔透的水流就像一块打碎的镜子一般訇然而下，那是他们唯一的水源，叫“冰泉”。

人们对于赖以生存的东西总是不敢怠慢，比如人们想方设法消除雾霾是为了能更好地呼吸，当然即便雾霾没被消除人们还有空气净化器，然而这山上的罂粟花不同，她们就像是观山国人孤悬在体外的心脏，哪日枯萎了或被认为破坏了人们就彻底丧失了生存的条件。

关于如何保护这些花据说在几百年前讨论了整整半个世纪，有个叫王盲的大臣提出了承包责任制，意思是把四座山平均分给每家每户种植；还有个叫王大石的大臣提出了青苗法，其实就是设立科研机构进行人工养殖；最后他两人都被关入了天牢再也没有出来。

分给每家每户的提案看似公平，但罂粟花是稀缺资源，万一发生械斗或者土地兼并，那就是灭国之灾。贤明而睿智的老国王认为他的想法太危险，后来特工机构镜衣卫在王家发现了大量的锄头、铁锹、铁耙、铁犁，原来王盲是想制造混乱然后起兵造反。

还有那个人工养殖看似有远见，但研发经费数额庞大而且遥遥无期，关键是人工培育的罂粟花同长在岩壁上的是不是有同样的功效？又让谁冒着生命危险来试吃这些人工罂粟？当老国王问王大石这个两个问题的时候，他真的像块石头一样愣在了那里。青苗法刚推行了没几个月，纪检机构御史台在王大石家的地窖里发现了好几千万的罂花币（一种用罂粟花瓣制成的观山国流通货币），差不多等于观山国三年的税收收入，原来人工养殖是假中饱私囊是真。

最后有个叫东德的大臣提出的建造白林墙的想法，就是在王国与罂粟山之间建一堵白色的围墙，就像一片树林一样把两边彻底隔离开。这次老国王谨慎多了，召集了最心腹的六个大臣讨论了三天三夜，在第四天早上太阳刚钻出云层的时候意见被采纳了，老国王派出了他所有的亲兵卫队，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在山的周围造起一圈上千公里长一百米高的城墙，罂粟山和城墙就像一个“回”字把王国圈在了中间。墙外种上了一种叫电荆棘的藤壶，据说最大的鸟儿一碰到藤壶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了。城墙上由皇家卫队不分昼夜地守卫，十步一岗五步一哨，如果曹子健在城墙上作诗，可以想象还没说出半句就会被射死。从国内通往罂粟山的路只有一条，在上千公里长的城墙某处开了一座暗门，至于具体位置，只有老国王、六大臣和负责押运罂粟花和“冰泉”的镜衣卫知道。罂粟花和罂粟水由镜衣卫在日出时集中采集，运送到皇宫进行加工后，再由老国王亲自下达配给方案，分配给国内六个郡的人民。这个看似笨拙的办法，几百年下来却运作的井然有序。

观山国一直保持着稳定的人口，但稳定人口毕竟是基于理论的封闭人口，需要人口的出生率和死亡率保持稳定，出生率由于食物和水的配额供给被锁死，但死亡率是不可控的，所以观山国每隔一百年便会增加供给额度，出生率才会稍稍上升，出生率高的年代叫人口峰纪，死亡率高的年份叫人口谷纪。这代国王登基的时候恰好就是需要增加供给额度的年份，所以又叫第五人口峰纪。

国王有三个儿子两个女儿，分别是六一王子、东吉公主、武安王子、达维王子、雅贞公主。六一王子在第四人口谷纪九十六年时失踪了，他本是镜衣卫的统领，据说在一次采集罂粟花的过程中罂粟山一角发生了山崩，所有镜衣卫队的人都再也没有回来。后来国王在悲痛中重建了镜衣卫，交给武安王子统领。

武安王子天性纯良，与六一王子和雅安公主尤其亲密，十一岁时被父亲派至王国最靠近北城墙的大地郡学习，那里有整个王国最为丰富的煤矿、铁矿和最勤劳的臣民。他喜欢大地郡人民的勤劳质朴，十四岁那年就偷偷随着矿民们下了几十米的深井挖矿，直到一次矿井坍塌事故中被救出来才被皇家卫队发现。国王得知后急忙把他召回身边，几年来宫中安逸的生活对他来说像是戴上了无形的镣铐，除了吃饭睡觉就是找雅贞公主聊当年在大地郡的故事。当他把大地郡的故事讲了第一千零一遍的时候，终于接到统领镜衣卫的圣旨。

东吉公主和六一王子是孪生兄妹，六岁时就被送到了罂粟花最为美艳最靠近东城墙的虎威郡。城墙那头的罂粟花要比其他山妖艳十倍，香氛味要浓重十倍，所以虎威郡盛产名画师，他们对罂粟的色彩和形状就像我们对烧红的烙铁一样敏感，这种感觉通过他们如神的画笔凝固在画布上。所以慕名前来求画的人络绎不绝，虎威郡的广场恰好能隔着城墙看到东部罂粟山最艳丽的花群，每天早晨罂粟花盛开的时候，广场上便集结了身着奇装异服的游客，有六七成是王国里最为年轻貌美的女性，或沉鱼落雁、或闭月羞花、或肤如凝脂、或手如柔荑。东吉公主当然是其中最耀眼的女子，她擅于化妆，有一百套衣服，带着五十名画师，能画下数百张画像。东吉公主十六岁的时候被父亲召回了皇宫，负责罂粟花和冰泉的加工。至此她的画像在市面上绝了迹，价格翻着跟头往上涨。

达维王子和雅贞公主是最不像兄妹的兄妹，雅贞公主天性开朗乐观，整天堆着笑脸，她笑的时候罂粟花儿都会惭愧地低下头去，父母实在太疼爱她，所以一直把他留在身边。达维王子是所有兄弟姐妹里最聪明的一个，他三岁时就当着众大臣的面用一把磅秤和一艘船称出了大象的重量，七岁时就通过观测太阳计算出了日地距离，九岁时通过观测太阳没入云层时映照出的罂粟花山顶轮廓，计算出了罂粟花山顶的高度，当时轰动了观山国的数学界。达雅虽然聪明，但让父母深深忧虑，这孩子性格乖张暴虐，那头用浮力称出重量的大象最后被他大卸八块，说是要求证一下他的运算结果。当他测出太阳的高度后他命人造了一个热气球要放到太阳上去，还命人抓了几个无辜平民放进热气球，要求他们每隔十分钟向地面扔一个等重的沙袋，通过这种方法来求证他运算结果的准确性，最后这事被国王发现，狠狠地处罚了他一顿。之后，国王把他教给了生活在王国最南端普济郡的洛月长老，他是整个王国最善良最智慧的化身。达维王子走的那天一声不吭,目光变得像观山国的黑夜一样阴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