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早晨,汪曾祺和朱德熙赏了莲花池,调侃了“着比基尼装的陈圆圆”,天就下起雨来了。二人走到一家小酒店,吃“一碟猪头肉”,喝了“半市斤酒”,雨就下大了。他们走不了,“就一直坐到了午后”。四十年过去了,汪老说他“还忘不了那天的情味”。
汪老忘不了那一条腿儿站立的几只鸡。
在屋檐下避雨的几只鸡把头插在翅膀下面,它们还表演“金鸡独立”,看起来既滑稽又有趣。
汪老忘不了遮满了院子的木香。
枝叶繁茂的木香在雨天里依然散发着诱人的馨香;数不清的花朵和含苞未放的花骨朵争奇斗艳,在雨水中摇曳,既有“有情芍药含春泪”的脉脉情态又有“无力蔷薇卧晓枝”的娇态可掬。汪老赏景,既看景又着情,想必是看不够的。
汪老忘不了相约相伴的人。
雨中赏景,景有滋味,人就会留恋不舍。雨中有人陪伴,且志同道又合,自然不怕雨打搅了雅兴。
所以,一坐就坐到了下午。
九百年多前,“解衣欲睡”的苏轼看到“月色入户”,不由怦然心动。他不惧已是“十月十二日”日渐寒凉的天气,“遂至承天寺寻张怀民”。知己之所以是知己,往往心有灵犀,“怀民亦未寝”。两人于院中散步,观赏如“水中藻荇”的月下竹柏之影。
苏轼和张怀民在这一夜中,说了什么话,感慨了什么?愤怒了什么?又憧憬了什么?一切的一切苏轼不写一字,但我们总觉得此夜无眠,话语尽兴。尽兴之间,举杯相碰,吟诗作词,又增添无数兴致。月色迷人,但迷人的月色月月都有,更“迷人”的恐怕是志趣相投的人在一起赏迷人的月色吧。
可以想象,汪老和朱老两人,所谈的很多。能谈到一块的,谈得更深刻;意见相左的,少不了各抒己见。小酒馆中,没有唇枪舌战,激烈交火,但娓娓道来,听者有心,频频点头,微笑摇头肯定也少不了。既不打搅赏景聊天的雅趣,也不阻碍酒杯小碰的默契。
读李流芳《游虎丘小记》“又今年春中,与无际偕访仲和于此。夜半月出无人,相与趺坐石台,不复饮酒,亦不复谈,以静意对之,觉悠悠欲与清景俱往也。”(又在今年的春天,我曾和无际一起在这里拜访仲和。半夜之时,月亮出来了,不见人影,我们一起盘膝坐在石台之上,既不饮酒,也不交谈,只静静地对坐着,便觉得悠然之间心与周围清净之情景同在了。)
虽然虎丘只有三十六米高,但半夜登山赏景,常人不为,所以已经让人惊讶。然而,登上之后居然不交谈,也不小饮一杯,只是静静地坐着,这不让人更惊讶吗?无话可谈吗?那何必相约而来?然而知己就是知己,不说一句话,心中有灵犀。
想想,也许汪老和朱老,他们也这样默默地坐着,听不急不慢的雨声赏雨中景致闻雨中花香。许久之后,一篇优美文字渐有雏形。这才说出想法,互相品味。
张岱在大雪数日之后,“人鸟声俱绝”的晚上八点前往西湖湖心亭看雪。他穿着皮衣,带着火炉,独自一人前往。虽然,白雪皑皑,冰花弥漫,但一人赏景,不免孤单。读到这里,读者也心怀感慨:如若有一人相伴,也让人欣慰啊!就在这时,居然发现湖心亭中有人铺毡对坐,炉火通红,酒正滚滚地冒着热气。他们看到张岱,正如张岱看到他们一样惊讶!赏景也需识景人!张岱遇到了从未谋面的知音,欣喜若狂,连喝三大碗酒。我想他们应该坐下来,天南海北聊上一番,然而,张岱喝完酒就告辞了。人常说“酒逢知己千杯少”,然而张岱是“一切尽在不言中”啊!划船的舟子和我们一样,俗人一枚,自然无法理解,于是无可奈何地说“痴人原来这么多啊!”
人生得一知已足矣,无论默默静坐,相对无言,还是侃侃而谈,同息同眠,他们的雅致,他们的境界现代人只能仰望。现代的社会节奏太快,人们很难静下心来感受来自心灵深处的默契,也难以达到“斯世当以同怀视之”的深情。所以,“俞伯牙摔琴谢知音”的故事总能打动人心,心动之余还要感慨“知音难觅”。所以,当汪老和朱老用一天的时间在小酒馆看雨时,人们的脑海总能形成“二人对桌而坐的惬意”画面。当这种温馨画面在脑海不断浮现时,我想,那是人们正在寻找情感的寄托。
正如周华健所唱:
“一句话 一辈子
一生情 一杯酒
朋友 不曾孤单过
一声朋友 你会懂
还有伤 还有痛
还要走 还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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