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浙吴语地区,人们把茄子叫做“落苏”,据说“落苏”一词出之吴语“瘸子”的谐音。战国时期,吴王阖闾有个瘸腿公子,一日上街游玩,听的菜农叫卖茄子,以为要卖瘸子而感受辱,回家诉与吴王,要求治罪于菜农,吴王听罢觉得左右为难。忽一日,见家中幼儿帽檐所缀流苏,形似茄子,于是,发布告示:将“茄子”叫做“落苏”,一直流传至今。
大地种植的落苏,大概五月上旬上市的。细长的落苏滑稽地戴着一顶乞丐帽,扭一扭腰肢,也会拗出造型;一身紫色丝袍油亮油亮的,确有几分生动、可爱了,在许多蔬菜中尤其夺目。
每年六、七月份落苏大量上市,那时的落苏二分钱一斤,外公因此会买回一堆。于是,将挂在屋檐下的大竹匾(也有称竹筛的)一一排开,把一堆落实分散到竹匾里,之后,排列在院子里的太阳下晾晒。外婆拿出端午节裹粽子用的铜针,外公拿了小木凳坐在竹匾旁,用铜针在每根落苏上扎些小孔,这样,落苏体内水分蒸发、酱卤渗透便有了“通道”。那时我也会蹲在外公腿边,用缝被子的大针,学着扎那些可爱的落苏,也不知落苏是否疼痛哦?扎了四、五根便没了兴趣,于是,挑了二根细长的、尾部盘旋似蛇形的落苏,一溜烟进了屋。
童年时代,玩具多半是父母或自己做的,夏天常见的有木头手枪、丫叉弹弓、城堡积木、纸质豆腐刮子、纸质田鸡刮片、橡胶皮管水枪,但这些玩具呆板,且没有灵性。用落苏制作蛇,是我喜欢的玩具之一。用刀片在落苏身上雕刻出蛇皮斑纹,紫色的皮与白青色的肉对比清晰,套上竹筒制成扁扁的蛇头,涂上紫色蜡笔,二根细长的红辣椒丝吐出嘴里,摆动几下,落苏蛇便成型了。
夏夜,院子里乘凉的人们,披着月光轻轻躺下了,偶尔有几许的鼾声、磨牙声,拍打蚊子的噼啪声,玩伴们轻声地嬉闹着,但是,整个院子是朦胧的。月光从柳叶隙间洒落,便不胜朗照的斑驳。落苏蛇依着树干用纱线挂着,当微风轻抚柳叶,掩映的落苏蛇便幽幽游动了。玩伴们咋一看见,吓得将头钻进大人们的怀里;几个胆小的,妈-呀-!一声惊叫,丢魂似往家跑,关上门,不见了,而我悄悄地乐着。
每当回忆这一情景,感觉那时的“恶作剧”有些过分了!
第二天早上,睡梦中,就听见外公在门口给大家赔礼、道歉,起床后,外公对我的“宣判”便是:“二天不许迈出房门口,临摹欧阳修《九成宫》贴,一天十张中楷。”
针扎过的落苏,晒了二天,整个儿中度脱了水,瘫软了、皱巴巴地躺着,紫色的丝袍不知怎么褪去了。外公说腌制关键点,首先,是控制落苏脱水状态(过度脱水口感不糯)。接着,落苏被层层叠叠码在陶土缸里,码一层,撒一层盐,码到离缸口五分之四的高度,放上木板盖子,压上二块青砖,置于庇荫通风处。二天后,院子里便飘荡起落苏那淡淡的清香,这时,外公便用右手食指探进缸口,测看卤水溢出量;同时,食指与拇指搓捻几下,凑到鼻尖闻闻,判断卤水咸度、落苏程度,凭借这些“数据”自信地说:“明天可以出缸收干了”。
“出缸收干”是将卤水倒掉,将落苏再分摊到竹匾里,置于通风庇荫处吹干。这样的过程,落苏内外咸度、口感比较均匀,接下来便是酱制。买来的甜面酱下到锅里,放些白砂糖、尖辣椒、适量水熬制稀薄,待完全凉透,落苏倒入甜面酱里,搅拌均匀。洗净陶土缸,码放平整,缸口留出一些空间,浇淋些白酒(当年土烧酒),缸口扎实纱布,置于太阳下酱晒,一周翻动一次,二个月左右,酱落苏便可端上餐桌了。
真所谓:半丝半缕,恒念物力维艰(明·株柏庐)
这时,外婆忙开了。将洗净的酱落苏切成二寸左右,手撕成条,洒些许绵白糖、淋上过年时压藏的麻油,搅拌后整齐地排列在蓝边碗里。院子里的玩伴们闻到味道,早早地扒在灶披间的窗下了,眼光齐刷刷地朝着一个方向,嘴唇掀动着,刺溜刺溜吸着口水,抬起右手,搓揉着鼻孔,是否想着把酱落苏的味道压入鼻腔?这是,外婆会笑着说:“院子里的,一家一大碗;院子外的,也有一份,哦,晚饭前送来阿”。
童年时代,不知道全聚德烤鸭、红房子牛排啥味道,而香糯爽口的酱落苏,却是我下饭的佳肴,也是解馋的零食。当年,应该请梁实秋先生来院子里、柳树下坐坐,端上一碗上海人家的“泡饭”,摆下一碟酱落苏,我想,今天的人们就能够在《雅舍谈吃》书里,品尝我外公的酱落苏了。
日新月异的上海,如今,董家渡路的大院子要动迁了,那柳树、落苏蛇、竹匾、陶土缸只能留在记忆里了,酱落苏的香糯永远留在我的唇齿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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