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吃过发饼吗?那种一口下去有些糖精的味道,微微的甜,而饼的部分却不是由细腻的面粉做成的,触碰到舌头的时候有颗粒感的那种?
我记忆中的发饼,白白的,有些泛黄,往往在饼的中央盖着一个正圆形的红章子:应该是出品单位的标识。我小时候的梦想就是用一根长长的棉线穿过发饼的中心,而后挂在自己的脖子上,这样我可以带着它去上学,想吃的时候便可以嘬一口——啊,对,我忘记给你介绍,发饼的正确吃法是,轻轻的嘬一口在嘴里喊着,不要咀嚼,千万不要!等着面粉和糖在口腔里慢慢的融合到一起,你会体会到无比的欣喜! 啊哈,挂着发饼去学校,那可是天大的幸福的事情!
但其实,小时候我家似乎不穷困。父亲有份工作,母亲做这些买卖,营生不错。家中零食不断,但我记得的,只有发饼。
爷爷给我买的第一个发饼。
小时候赖床,老妈三番五次的催促还是无法将我从被窝里拽出来——南方的天气实在是,阴湿得很,被窝里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世界。老妈催促时间长久了,便显得有些不耐烦,因为她不想要我吃凉掉的早餐。她甚至带着正在剁肉的菜刀直接冲到我的卧室!她的招法很多,掀被子,呼唤,拿刀要挟,恐吓,惩罚......效果不大。但,只要爷爷说,嘿,等下吃完早饭之后跟我一起去铁铺子。我便会一滋溜的爬起来,屡试不爽。并不是因为爷爷会买发饼给我吃,那时候我还不知道发饼是什么玩意儿呢!
我就是喜欢跟着爷爷,看着朝阳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长长,而我和弟弟的影子则短短短短,爷爷的步伐是长长长长,我和弟弟的步伐是短短短短。从家到铁铺的路很短,现在走来也就七八分钟的事情,那时候却是长长长长。到了铁铺,爷爷会卖肉,猪脚——他的腿脚很好,那时候我不明白为啥他老爱买猪脚。长大了推理,觉得应该是为中风偏瘫之后腿脚不灵便的奶奶买的。然后他会要上几辆谷酒,坐在那里咪或者带回家咪。如果他坐着咪,我有时候会去铁铺旁边的的小桥上玩儿,找残叶扔下去,看着它们以各种旋转的姿态坠落到桥下的小河水面上,之后被水带走。
只有一次,爷爷跟我一起在桥上。我们不是一起看落叶掉进河里,而是看游行的队伍。无数辆侉子疾驰而过,大喇叭在呜呜嚷嚷的说些我不懂的话,我觉得他们威风极了。那时候我问爷爷,这是干啥?他说“游行”,然后便不再说话。我对于这个词的理解还停留在当年的侉子团疾驰而过留下的威风凛凛,以及大喇叭的聒噪。恩,那年我四岁,那大概应该是在夏天。
自然我是不喜欢上学的,可我到了上学的年纪。尤其又摊上了个争强好胜的妈,5岁不到便我送到学校,央求老师留下我。我当然是逃学啦——家人们开始轮流送我上学,但几乎我都跑回家来。爷爷送我去上学的路上,在铁铺买了个发饼给我。我被收买了,乖乖的去了。
爷爷就给我买过那一个发饼。
之后他放鞭炮炸伤了耳朵,耳背,就更加寡言了。只有在我玩小蜜蜂,打坦克的时候,他会说,早些年不就是这样打仗的么?
去上学的路上,偶尔能碰到他,我骑车从他的身边经过,太阳把他的影子拖得长长,也把我的影子拖得长长。有时候他在去铁铺的路上,双手背在身后;有时候她回来了,双手背在身后,但拎着一对猪脚。恩,有时候,我看影子,或者听脚步,就知道是他。
我北上念书的时候,他摔了一跤,卧床数月,米粮少进,每日靠谷酒扛生。待我归去,只有冰冷的坟头以对。我买了一袋发饼,和数两谷酒,放在坟头,磕头。无言。静坐很久,然后离开。往复寻常,许多年。我从哥哥姐姐们的言语里、从父辈和奶奶的描述里去捕捉和挖掘我不曾了解的他,我能感受的爱,却未曾那么亲密的接近它,这始终是心头萦绕不去的空洞与纠缠。
我偶尔能在梦里看见他,越来越清晰脸庞,越来越清晰的话语,他就坐在我对面,对我说话,神态依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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