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希望：风停了，今晚情绪能像一场小雪

天亮以后，不管雨是否还在下，都收拾好自己，带着笑容向生活出发。

被生活打到再爬起来，再打倒再爬起来，没有这种品质，便不配做一个成年人——这是一句我已经记不得在哪里看过的话，也是我近段时期面对生活的座右铭。我也曾是个心怀星辰大海的人，希望诗情画意就可以过一生。然而随着岁月的推移，顺顺利利的期许被一点点打破，剩下的世界尽是磕磕碰碰。

五一假期已经来临，我的心情却明朗不起来。爸爸四月初手术过后，身体状况一直欠佳，情绪也处在低谷。在家与医院之间奔波，又在不同的医院间辗转，甚至在疫情期间的深夜有过一次发热门诊的切身经历......过去的一个月，生活的基调是压抑的，我无心关心世界大事，搁置了一切文娱社交，送走了荷包，无心看书写字，甚至没有心情翻看朋友圈的花花世界......累，除了身体，更多的是心累。

曾经的我从未想过，我对年龄最大的危机感不是青春面容的消逝，不是对梦想求而不得的苦恼，而是父母越来越不堪岁月击打的身体健康。我还不到三十岁，我的父母还不到退休年龄，我也曾在无数个挣扎的深夜不甘地叩问命运，为何这样早就把这份生命中不可承受之重降临到我的生活中，可无奈这就是硬生生的现实。

自去年父亲肾结石手术后，岁月静好的时光仅仅维持了八个月，新一轮的病痛就快马加鞭地袭来。三月一个星期日的下午，爸爸再发结石疼痛，到医院拍片，发现肾上有积水和感染，于是连续打了几天的消炎针。因为结石不大，医生建议尝试自己排石，可是十多天过去，所有自己能用的办法都尝试了，却不见石头排出来。到医院进一步检查后发现，第一次手术后输尿管变狭窄，石头堵在输尿管中无法排出，所以决定接受第二次手术治疗。

本来以为长痛不如短痛，咬牙再做一次手术就能够解决问题，可这一次，问题却没那么简单。第二次输尿管镜手术没有能够打碎结石，而是在输尿管中放上支架，解决输尿管狭窄的问题，如果结石不能够排出，那么两个月后将还有第三场第四场手术。客观现实总是无情的，但人不得不硬着头皮面对，我也安慰父亲，不管后续的处理有多折腾，一步一步来，问题总会得到解决的。

不料爸爸在出院后突然发烧，全身不适，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被传染了新冠。第二天夜里3点，爸爸说身体实在难受，我猛地从睡梦中惊醒，睡意全消，急忙带着父亲去医院急诊。

疫情期间的医院是敏感地带，更不要说发热门诊。想到之前，我连出门取快递都是战战兢兢小心翼翼，可真到情急之时，我脑子里没有一寸空间来思考对新冠肺炎的恐惧。感染科发热门诊的医生全副武装，但态度亲切，这也是我们当晚遇到的唯一态度好的医生。父亲忍着身体的强烈不适和无力回答完医生的一系列提问，我代他签下保证书，然后抽血、拍胸片。拍胸片在另一栋楼，我们从感染科去拍胸片再折返，全程都有保安小哥的“监护”，特殊时期，没有一个人敢放松。

乍暖还寒时节，深夜里的微风依然冷得刺骨，感染科门外是三面透风的走廊，我们在这里一分一秒地等待检查结果。矗立在黑暗当中的高楼好像有禁锢生命能量的威力，没有流动，没有亢奋，只有压抑的安静煎熬着灵魂。终于等到结果出来，医生说不是新冠，一个疑虑终于被打消。带着一颗稍稍缓释的心，我们向急诊科大楼走去，此时，深沉的黑暗渐渐散去，天边已微微泛起了晨曦。

急诊科的医生护士既没有耐心更没有热情，我已经习惯了，那是职业倦怠下身心疲劳与耗竭的自然反应，人之常情，更多还是怀抱理解之心。发热终于在三天后退去，本以为爸爸的身体会就此一天天好起来，可事实再一次事与愿违。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们辗转了三家医院，经历了一周住院，但直到今天，虚弱无力、恶心、失眠等等不适依然恶劣地纠缠着爸爸。除了身体上的病痛，爸爸还有沉重的心理负担：他焦虑着身体哪一天可以好起来、担忧着被突然搁置的工作、顾虑着会不会拖累家人......我和妈妈转移了生活的所有重心，全神贯注地照顾、宽慰爸爸，希望他能早日摆脱思想枷锁，在静心调养中乐观恢复。

我在人前伪装淡定坚强，但其实我的情绪也曾几度在崩溃边缘徘徊。我害怕夜晚关灯之后，爸爸会在深夜突感不适；也怕清晨醒来，他又出现新的病痛；我每天睡觉前都在默默祈祷，希望听到他第二天的一句“好点了”。有一天傍晚，天空降下滂沱大雨，当我下班之后终于穿越水泄不通的马路来到医院，爸爸虚弱地躺在病床上对我说，别着急，是什么就坦然面对吧。我借口说去买葡萄糖，匆匆转身跑出住院楼，脸上冰凉的水滴我已经分不清那是泪还是未尽的雨......

虽然我知道人都逃不过生老病死的宿命，但和很多年过七旬依然精神矍铄的人相比，病痛的折磨似乎有些过早地侵入爸爸的生命。人总想求得圆满，可人世间圆满不易寻，缺憾倒是俯首皆是。不能选择，唯有面对。

经过了一个多月的磨折，当我能够再次打开电脑记录下这些灰色的思绪，我的情绪已渐渐从焦虑、害怕和伤感中平静下来，犹如冷锋过境后一场静谧的小雪簌簌落下。走过那段多梦的青春岁月，人的肩上便多了一份责任，稳重深沉应成为生命的主旋律。失望和沮丧是生命中最可怖之敌，一定不能让它们入侵。虽然美好未至，但也要坚信一起会好起来的。

最后断章取义，以林徽因的一段诗作结吧：

“我希望：风停了；今晚情绪能像一场小雪，

沉默的白色轻轻降落地上；

雪花每片对自己和他人都带一星耐性的仁慈，

一层一层把恶劣残破和痛苦的一起掩藏；

在美丽明早的晨光下，焦心暂不必再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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祝爸爸早日康复。

                                                          2020.5.2 深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