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纪

    张爱玲有一本书就叫《照片纪》，里面收藏了她从小到大一直保留的照片，还配上一些感性的文字说明。她写这本书的用意是等以后老的不能动的时候可以坐在藤椅上翻看着自己写的书，那时候她已经得了健忘症，还好有那些黑白老照片可以帮助她温习多年以前的感动和温暖。

    我妈和张爱玲是同一类人，喜欢保留着几年前用旧了的东西。我记得她有一张我爸年轻时候的照片，还特意做了相框装起来，放在衣柜的最下面，用厚厚的衣服压着。她一直珍惜着那张照片，那是他们恋爱的时候拍下来的，照片里的我爸要比现在帅的多。

    我就没有那么感性，从来没有想过要把小时候的照片收藏起来，那时候固执地认为等到老的时候会不忍心看到年轻时候的样子吧？有一段时间和一个女孩子谈恋爱，还信誓旦旦要保护她一辈子，所以那个时候她给我的回信我都有认认真真地装在信封里收藏起来。后来分手的时候，生气把那些信全部烧掉。我以为烧掉了那些信就可以把我和她的所有回忆抹掉，后来才发现我的想法是多么可笑。至于照片什么之类的东西大多都遗失了，现在想起来都觉得后悔。

    虽然没保留多少照片，但是有几张是不得不说的。

    一张是我在六岁的时候和哥哥一起的合影，那个时候我和我哥一样高，圆脸蛋，穿一样的衣服。拍照的时候，照相馆里的师傅要我们对着镜头微笑，我哥愣是没笑，愁着眉苦着脸，而我被人一逗就乐了，最糟糕的是我的两颗门牙前不久刚脱落，所以那张照片现在看起来还觉得特别滑稽。

    我想哥大概是不情愿站在我身边照相所以才不笑的吧。也是，他比我大，但是从小我就比他功课好，家里的长辈处处宠着我，有些事情我能做他却不能做，我能够想象他心里承受多大的压力。八岁的时候我已经看少儿版的《西游记》了，而他还是会在下雨天和着泥巴捏泥人，然后导演一场泥人厮杀的场景。在他导演的那场戏里面，永远都有烽火硝烟，故事的结局是所有人都死掉，唯独他自己活了下来，成了王。初中的时候因为家境的原因，他放弃了学业把机会让给了我。那天晚上他躺在床上叹息着，我躲在门外默默流泪，我咬紧牙告诉自己，这辈子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要哥哥成为王。

    第二张是高中的时候跟我一个好朋友的合影。那是高考前的一个月，有一天他带了相机，下午的时候我和他一起逃课去学校后面的麦田里拍照，同行的还有几个人。六月的时候，阳光下的麦穗特别耀眼。我和他站在麦田的中央，他一只手搭着我的肩膀，另一只手伸向天空，我学着他一样。他高兴地告诉我要带着我一起飞，那一刻我确实感受到有风从我们的肩膀下掠过。我问他我们会是很好很好的朋友吗？他说嗯。我们会一辈子记着对方吗？他说嗯。后来高考结束的时候他带走了我的女朋友，再后来我们再也没有联系过。原来承诺经不起时间的冲刷，多年以后我还会记得阳光下那片耀眼的麦田，还有从我们肩膀下掠过的微风，只是我再也记不清我们曾经说了什么。

    最后一张应该不能算作照片，那只不过是一张素描，一个女孩的背影，我自己画的。如水的月光下，她穿一身月白色的棉布裙子，正回头朝我笑着。那个女孩我暗恋了六年，上初中的时候就开始喜欢她了。没牵过手，没接过吻，一起骑车上学，一起回家。中考的时候她没考上高中，于是辍学和家人一起出去打工了。那个时候我特羡慕她，她说要是能像我一样继续读书该多好。

    几年之后，我大学毕业，而她已经嫁作人妻，如今也有了孩子。前段时间我去集市上偶然碰见她，却认不出对方。她的身材走了样，孩子因为调皮，她竟然脱了鞋追着孩子打，像个泼妇。我突然后悔遇见她了，从前我爱上的是公主还是女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