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声

高老太太一个人静静的坐在炕上。她的双腿很标准的盘着，盘得圆圆的。盘的圆圆的腿的上面，放着一个圆圆的烟笸箩。烟笸箩里面的烟叶尽管很细碎，很均匀，但她的那双虽然很老但并不粗糙的双手，还是在里面不停地捏着，时不时的把一根一根细小的烟梗挑出来扔出去。烟笸箩外面放着一沓长二寸宽一寸的长方形的卷烟纸，那是她特意让她儿子在城里买回来的。屯儿里好抽烟的女人们，一般都是用孩子们写完字的作业本卷烟的，她以前也是。可自从那年她偶然认识了一位城里的老太太才知道，原来用写过字的纸卷烟抽，最好得癌症，尤其是肺癌。打那以后，她就坚决不用旧本子卷烟了。虽然她没有丈夫，又没有什么经济来源，可她总是觉得，自己必须活得高人一等，必须与众不同。

哼，我有四个儿子，我养了他们的小，他们就必须得养我老。的确，高家老太太无论是吃的，戴的，吃的，喝的，抽的，都是全屯子同龄人中最好的。虽然他的儿子们都并不富裕，可他们都是宁可出去借钱或者是借高利贷，也要满足母亲所有的要求，也包括一些无理要求。不然抗不起她那说来就来的眼泪。

能淹死人呐！她的儿媳妇们在背后悄悄的笑嘻嘻地做着鬼脸。

尽管如此，老太太还是常常唉声叹气。

所有认识她的人也都纳闷儿，私底下也悄悄地议论说，你看看那个老太太，咋总是阴沉着脸？似乎从来就没见她笑过。有一个胆大的，曾经就当面问她，哎！老伙计，我看你过得不错嘛，儿子们都认干，媳妇儿们也孝顺，孙儿们也都聪明，你还有啥不开心的呢？你看看，咱们般对般儿的，你哪点不比别人强啊？

啥呀？我还能比别人强，我哪里能比别人强呢？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就变了声调，一边也来了泪水。

哎，可怜我的命啊，40多岁就守了寡，孤伶伶的，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唉，谁像我？你知道吗？生我那天正是九月初九，我那算了一辈子掛的爷爷就说，这丫有福啊，将来指定错不了。长大后，我也这么想。可直到如今，也没见到我的福在哪呀！唉！我是有福之人，落入无福之地。小姐的身子，丫鬟的命啊！

老太太说着说着就泪如雨下了。

屯子里的人们，无论男女老少，也无论春夏秋冬都总是不闲着，总有忙不完的伙计。像高家老太太这样常年是活儿没用，家里油瓶子倒了都不用扶起来的人，真是少之又少。再加上她那副天生的苦瓜脸，所以能和她说话的人几乎没有几个，包括她的儿媳妇们。这不，老太太正和儿媳妇儿呕气呢。原因是今早的饭菜没有合她的口味。

哼！老太太一向有熬夜看电视的习惯，每天都是电视台主动和她说再见时，她才能躺下睡觉。早上，无论是忙季还是闲季，不到九点，她是不会起来的。早饭，都是儿媳妇放到锅里等着她。

今早，当她坐在桌前时，发现儿媳妇端上来的竟是酸菜土豆汤，粘高粱米面儿的浅粉色的豆包。这饭菜本来她就有些不痛快，谁想到豆包里又吃出一粒沙子，嘎嘣一声。

哎呀妈呀！

这是啥东西呀？

老太太啪地把筷子一摔，又急忙把吃到嘴里的豆包吐了出来，确定吐利索之后又呸呸呸的多吐了几口口水，然后才嘟嘟囔囔的骂道，这是啥豆包啊，得有三分之一的沙子吧，这还是人吃的嘛，啊！咽到肚子里都得沉淀，都得得盲肠炎。

老太太一边骂着，一边摔门回自己的屋里去了。不一会儿，她的儿子就塞给她一袋她最爱吃的小酥饼，还嘱咐她，别让孩子看见。哼，这话还用嘱咐吗？

老太太的小零食从来都是放在柜子里的，她的柜子也总是挂着锁头，包括她屋的门，也总是挂着锁头。平时只要他不在屋里，哪怕是上趟厕所，她屋里的门都要锁上的。谁还没有点儿背人的事儿呢？她的儿女们总是这样说。老太太自己也总是这样说。

吃了几块小酥饼，又喝了一杯橙子汁儿。老太太总算把豆包里的沙粒儿忘了，就盘起腿来坐在炕上开始卷烟了。

咣当咣当，外屋的门开了，有人进屋，有人说话，谁呢？谁又来了呢？为什么谁来都愿意去儿媳妇那屋说话呢？都说什么呢？会不会说我的坏话呢？

老太太把烟笸箩嗖的一下就甩到了炕梢，她急忙下地把脚伸到鞋里，也顾不得提上就悄悄地，轻轻的很小心的走到儿媳妇的门前，尽管她使劲儿的往屋里瞅，又把耳朵贴在门缝使劲儿的听，还是没弄清屋里到底来了什么人，在说什么话，哼！她们咋不大点儿声说话？咋就不说我的坏话，如果那样多好！被我逮个正着，我就立刻冲进屋里，使劲儿的扇儿媳妇的嘴巴子，再把她的嘴撕烂，撕出血。

老太太越想越激动，却咋滴都没有想到，儿媳妇的门冷不丁地就开了。开门人虽然力气不是很大，但是一点儿准备都没有的她还是被撞倒了。

她的头嗡嗡直叫，无论儿媳妇和她的邻居怎么扶，搀，拽，她就是坐在地上不起来，一边哭一边还破口大骂。

哎呀妈呀，你们这是故意的想撞死我呀！

你们这帮丧尽天良的小B呀！

哪有一点好心眼儿啊！

你们会遭报应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