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楠溪作为资深护士长,以雷厉风行,果敢利落著称。她做事从不拖泥带水,说话从不留情面。在一病区,她的“盛名”在外,每个护士见了她,就像见到中学时严厉的老班主任,只想着绕道走。
她们私下成她为“南极老板”,因为她老是板着一张冷冰的脸,训起人来,丝毫不留情面。
一天到晚,就听见她教训人。
“小赵,给我站住,看看吧,这护目镜歪哪儿去啦?给病毒留活路,病毒可不给你留活路!”
“小李,看看13床怎么回事?铃声响了一会儿了,还走路慢腾腾的,你这个蔫巴的性子,真能急死人!”
“小周,看看你这个夜班记录的字,龙飞凤舞的,你自己还认识不?”
……
苏楠溪说这话话的时候,绝不是吴越软语,而是相当声色俱厉,眼睛瞪得让人发怵,语音语调凌厉像刀刃,唰唰地直奔“部下”的脑门。
十几个护士大多数80后90后,这些在学校在父母跟前一贯娇滴滴的小女生,只要毕业后在苏楠溪手下干上一二年,保准脱胎换骨。
新冠病毒来了,整个科室一下子成了严格防疫课科,苏楠溪忧心忡忡,对女孩子们更严厉了。
她怕。
怕这些没经过大场面的如花似玉的女孩子们,被病毒缠上。接手的新冠病人都处于爆发期,传染性极强,稍有不慎,就会感染整个科室的医护人员。
再刚强的人也有软弱无助的时候。这天中午,苏楠溪在休息室里一边回短信,一边擦眼泪。短息是小弟发在家人群里的,说是母亲肺炎加重了,现在已经上了呼吸机。
最后一次见母亲,还说在半年前的暑假里,那时母亲胆结石手术刚出院不久,身体还没完全恢复。苏楠溪在家陪了她几天,就被单位召回了,走得很匆忙,连打算带母亲复查的任务也交给弟弟妹妹们了。
现在正是医院里人手紧张的时侯,苏楠溪不可能在这个时候临阵脱逃,回老家去照顾母亲。
苏楠溪眼泪鼻涕涔涔下,躲到卫生间哽咽好久,才在水龙头那儿洗净脸出来。
苏楠溪一举一动被护士小周看在眼里,她默默地看着苏楠溪走进病房,不明白这个钢铁侠似的护士长,何以忽然脆弱的像秋风里的树叶。
下午10分钟的例会,苏楠溪除了眼睛红红的,情绪很正常。
安排了具体工作后,大家各自去忙,小赵留下来,向苏楠溪汇报了一个棘手的问题。
23号病房55床的女人要出院,不然就绝食,扔掉呼吸机。
苏楠溪很纳闷,明明她的症状算不上重,完全恢复应该没问题的。七老八十的,都还没寻死觅活呢!
带着一肚子的困惑,苏楠溪坐不住了,心急火燎地穿过走道,进入了23号好病房。
床上的人蒙着被子,根据轮廓,看得出是一个身体修长的女子。
苏楠溪蹲下身子,仔细看了看床卡,上面写着:吴迪,32岁。
苏楠溪从床下掏出一把凳子,坐在床边,看着被子,轻轻叫了一声:吴迪?
吴迪正在被子里暗自流泪。母亲被她传染了,大哥说现在各个医院人满为患,根本入不了院。大嫂说,母亲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也都是因为她造孽作怪。
天该下雨不下雨,庄稼得渴死,女子该结婚不结婚,得把父母坑死。二嫂也明里暗里讥讽过她。
不过,母亲这次染病,她确实推脱不了干系,谁让她心血来潮,决定回家陪父母过年呢?为了躲避相亲逼婚,她已经三四年没回过家了。
可是,谁能想到武汉疫情会突然严重起来?谁能想到一直以为是感冒了,居然是新冠肺炎呢?
吴迪!
一直被叫做55床,入院以来,吴迪第一次被人直呼其名,一种暖意从心底升起来。
吴迪擦擦眼角的泪痕,拉开被子的一角,看到面前的庞然大物似的“大白”,护目镜里是一双细长的丹凤眼。
“你是……?”吴迪探寻地问着,一边欠欠身子,半依靠在床栏上,把枕头垫在后背下。
苏楠溪指了指胸前的名字,说道:“我是苏楠溪,护士长。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呼吸困难,胸疼,头疼。”吴迪捂着胸口,感觉里面像压了一块石头,“可是,我还能忍受住。我想出院,把床位让给我妈妈,行不行?我妈妈快不行了,医生开了住院单,可是没有床位,她住不进来,说要排队等。可是,我担心她等不了!让我出院,我要我妈妈活下去!求求你了!……”
吴迪越说越激动,禁不住热泪长流,一阵剧烈的咳嗽,使她的脸色涨红。
说到床位的紧张,苏楠溪比谁都清楚。可是一个萝卜一个坑,只有离世的人走了或者治愈的出院了,才能腾出个空床来。几百号人在等一个床位,留置室里还有几十个人呢!这可怎么办好?
前天看得到一个新闻,一个女孩在阳台敲锣,哭诉妈妈快不行了,求大家想办法给安排床位。母女情深让人感动,病毒肆虐使人无奈,苏楠溪尽管掌握着病床的管理,绞尽脑汁也变不出来多余的床位来。
苏楠溪面对吴迪的哀求,想起自己的妈妈,眼眶里蓄满泪水。她忍住了,为了不让护目镜花了。
苏楠溪感到一阵气闷,手在手套了里捂出来一层汗,滑滑的。她的双手绞在一起,眼睛望着墙上的一个褐色斑点,回避这吴迪灼灼的热切的目光。
选择谁生,决定谁死?这是一个痛苦的抉择。她思维高速运转着。
吴迪从床上滑下来,双膝着地,跪倒在苏楠溪面前声泪俱下:“求求你,让我妈住进来,我出院,或者让我死了吧!”
苏楠溪看着哭得浑身颤抖,瘫倒在脚下的吴迪,左右为难,只好答应她想想办法。
吴迪方才站起来,抽噎着倒在床上 。因为情绪太激动,喘得上气不接下气。
苏楠溪一遍调整着氧气,一边大脑高速运转。新冠肺炎其实没用什么特效药,只是根据症状给予相应的生命支持。比如,发热就要退热;咳嗽就服用祛痰药;呼吸差上呼吸机,提供足够的氧气。
对,呼吸机!你不能让她们母女俩共用一个呼吸机呢?
苏楠溪醍醐灌顶般的,忽然有了主意。她把想法告诉了吴迪,吴迪连连称谢。
第二天,吴迪的妈妈来到病房,据说妈妈放心不下,特意来照顾她。只有医生护士们明白,床帘的后面吸氧的人,有时候是妈妈,有时候是女儿。
大概是心情好了,原本病重的母女俩熬了十来天,在大家的齐心协力下,等来了康复出院。
出院那天,吴迪趁人不备,非要塞给苏楠溪一个大红包。
苏楠溪严词拒绝之后,又把吴迪狠狠批评教育了一顿:“我帮你,就只为感动于你的一片孝心!你这样做,等于在侮辱我人格!快收起来,好好孝敬你的妈妈!”
碰了一鼻子灰,从苏楠溪办公室出来,吴迪眼眶里的泪一颗一颗落下来,护士们见了,并不觉得奇怪,这么凶的护士长,她们早习惯了。
苏楠溪过了一会儿才出来办公,她眼神灰暗,神情疲倦,两眼红肿的厉害,似乎刚哭过,看上去一下子苍老了十岁。
没有人知道,她刚刚收到哥哥的电话,母亲突然病情危重,抢救无效而过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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