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大多数写母亲的文字,都是赞颂母爱的伟大与崇高,然而普天下母亲的一生如出一辙,似乎都在为家人操劳,自己的角色却缺失了。而我眼中的母亲,我热情地歌颂她,不仅在于她的勤劳与奉献,更是她作为一个独立的人,活出了人生中属于自己的精彩。
我母亲对我的影响极为深远,她身上所具备的品行,在我看来都如繁星般熠熠生辉:她的善良正直和苦中作乐,她的善恶分明,她对生活的热情,她对自由和远方的向往,都深深地影响了我们四个孩子的人生态度与方向。
母亲的正直与善良,我认为是与生俱来的,常常听她说这样的往事,在她小的时侯,应该是58、59、60那三年,她的奶奶没人赡养,一个人居住老屋,孤苦无依,儿女不孝在那个饥荒的年代是常有的事,那是食不果腹的年代。
于是,母亲常常忍住饥饿,将两块玉米饼省下一块,用纸包着,偷偷塞给她的奶奶;总在上学前,在盐城海边拣一筐蛤蜊送过去;总是在深夜里,踮手踮脚拣几个红心山芋,第二天清早溜到她奶奶家去。
后来她奶奶去世了,她独自一人守了一夜灵,时不时摸摸奶奶的脸和手,一点不觉得害怕,说到这时,我已泪流满面了,是什么让孩提时代的母亲具有如此的善意和勇气。
二
母亲19岁时,只身由苏北盐城阜宁来到马钢桃冲矿,看望离乡久居这里的姐姐。经姨妈介绍,她认识了比她大13岁的桃冲矿大龄青年即我的父亲,父亲那年32岁,在那个年代算是标准的大龄男人,久久不结婚是有原因的,他小时候,算命先生给他算了一卦,说他的生辰八字硬,必须要找一个小很多的女子结婚,婚姻才能到头。
婚后,娇小瘦弱的母亲一连生了三个儿子,但好景不长,1970年马钢为了减负,即动员矿上家属回乡(庐江县),父亲性情刚烈,坚决不同意,同时也做了最坏的准备。古语云,妻贤夫不闯祸,在母亲的耐心开导下,父亲终于平息了怒火。
于是在初冬的一个清晨,送年轻的妻子和二个幼子回了老家,1970年我三哥还在母亲肚子里,母亲肩挑稻箩,一头装的是我大哥和二哥,一头装的是简单的行李,从桃冲矿坐米轨小火车到获港,再从荻港坐小火轮到土桥。
父亲一直送到土桥,目送妻儿上了小火轮,火轮汽笛长鸣,父亲站在江边久久地凝望,直到不见火轮的影踪,几经辗转来到了贫穷凋敝的庐江县迎松公社,三槐大队,张院生产小队 ,在这里,母亲一待就是14年。
三
在农村,春播夏种,秋收谷物,养猪种菜,担水碾米,浆洗缝补,母亲里里外外一把抓,在夜晚就着昏黄的煤油灯,一边纳鞋底一边督促孩子们的作业,这些对于一个长年没有成年男子的家庭,是无比艰难的。
好在母亲有好人缘,待人实诚,加上乐善好施,又有自学的裁缝手艺,住了不久和村里的男女老少左邻右舍甚至外村的人都混熟了,时间久了,他们不喊自到,把家里的农活都包了。
每到夏季或年关,母亲就开始用一双巧手给村里人忙活着做的确良衬衫或的卡布冬衣,给儿子们缝制花花绿绿的新衣,和三五成群的小媳妇大姑娘们走几里地去看戏。
母亲就是这样,能在一切贫苦中绽放笑靥,似乎艰难的生活从来与她无关。
四
母亲对生活总是充满热情,对自由和远方有着执拗的向往。老年的她,喜欢我们兄妹带她去旅游,去海南,去桂林,去大连,去深圳广州,去见识不同地方的风光和民俗。
她的旅行相册有好几本,她没事就拿出来翻一翻,和来家的客人一起分享,她经常自叹:“我这一生,也算满足了。”
她喜欢的运动是游泳,有一次全家人去月亮湾旅游,她和年轻人一样,在水里自由自在地游泳,一点也看不出她已经是一个七十多岁的老人了。
在去大连的时候,她主动报名体验海上快艇,速度快又刺激,很多年轻人都不敢尝试。
喜欢新奇的事物,对生活保有热情,这是母亲身上难得的好品质。
五
母亲也是随性和贪玩的,平生两大爱好——喝酒和打麻将。
说起酒,母亲回忆年轻的时候,通常,一瓶白酒打开,她和父亲一人半斤。曾经有一次家里杀猪,喊来杀猪匠,杀猪匠是手艺人,在当时倍受尊重,她和父亲几个回合就把人家喝倒了,母亲回忆说,家里来了客人,唯恐招待不周,拼命陪人家喝酒。
以后那个杀猪匠每经过我们村,逢人就说,“Z师傅家太热情,夫妻俩个齐心协力把我灌倒 了。” 说这话时,他满脸洋溢着那天被喝多的快乐。
我童年印象深刻的是我母亲经常被邀请参加乡村简陋的酒局,红白喜事加杀猪宴,和乡里乡亲推杯换盏,气氛热烈,不醉不休。
晚年的母亲,依旧一年四季喝酒,白酒、红酒、黄酒、花雕、啤酒,好像没有她不爱喝的酒,有时炎热夏季的夜晚,我们不在家的时候,她会独自去楼下的烧烤店,点一份烧烤,一瓶冰啤酒,一个七十多岁的老太太,也算是活的潇洒了。
六
打麻将的逸闻趣事就比较多了。
父亲虽然脾气暴躁,随着年龄的增长也是一个很理性的人,对自己作息时间的安排,严格有序,比如早睡早起,早锻炼,午休,是他一贯要求我们做到的。
但是优良作息时间屡屡被母亲破坏,尤其是打麻将这件事,父亲总觉得她打麻将休息不好,坐久了对腰椎颈椎也不好,可是母亲就像个叛逆的孩子,不听劝告,有天晚上,母亲悄悄溜出去搓麻,父亲忍无可忍,就把院门锁上了。
母亲到11点多的时候,竟然翻院墙回来了,那一次她把肋骨硌到了,疼了很久,母亲对此闭口不言。
另有一次,她的胳膊摔断了,就这样她也能打麻将,一边胳膊挂在脖子上,用另一只手码麻将,因为当时还没有自动麻将机。
母亲就是这样,任性的像一个孩子,但是父亲虽然经常责备她,但在生活上是很照顾她的,在我的记忆里,父亲那么多年,每顿饭都是等我们和母亲吃完,他才吃剩下的。
七
2007年元月14日,一个大雪纷飞的早上,父亲走了,永远地走了,(矽肺病,职业病)母亲难过了好久好久,她整晚坐在床上,也不脱衣服,就这样默不作声地坐着。因为最照顾她的那个人,她内心的依靠离开了。
为了让她走出阴霾,我们带着她去外地散心,终日陪伴左右开导她,一年后,母亲才渐渐释怀。
现在我们兄妹四个团结如一人,依然是母亲的依靠,宠着她,让她做自己喜欢做的事情,就像小时候她宠着爱着我们一样。
弗洛姆在《爱的艺术》中关于母爱之“乳汁和蜜糖”说。乳汁象征母爱的第一个方面,即对生命本身的关心和肯定;而蜜糖则象征生活的甘美,体现了对生活的爱与幸福感。大多数母亲能给孩子以“乳汁”,而只有少数的母亲还能给予孩子“蜜糖”。
能给予“蜜糖”的母亲,不仅是一个好母亲,更是一位智慧的母亲,一个幸福的人!这也是我的母亲用一生的践行,给予我们的最多的正直和善良,自由和远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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