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婆为大侦探波罗写的落幕一案,就叫《帷幕》,她给波罗侦缉生涯安排的最后一个对手,是个没有任何犯罪记录的凶手。
这个凶手不图财,不情杀,不混黑帮,身世清白,他是最普通的普通人,像你我身边那个微笑着毫不显眼的同事。就像雷锋做好事不留名,他作案没有利益的考量,纯粹是出于喜悦。
你甚至不能说他行凶。一个年轻妻子杀死了对自己冷漠的丈夫;一个重病缠身的老姑娘被自己侄女好心的安乐死;一个妒火中烧的丈夫枪杀了太太和她的疑似情人;一个残暴的父亲被自己的大女儿击打头部致死;一个被太太长期羞辱的丈夫举起猎枪打鸟的时候向妻子的方向偏了偏……每一次命案,他只是恰好出现在杀人者旁边,什么都没做。
这些悲剧都可以变成社会热点,展示人作为压抑的动物如何在欲念与克制间自我折磨。从体制问题到文化心理,到两性关系的不对等,媒体们可以给出无数个角度的答案,让一件凶杀案变成一堂深刻的人性拷问。但,不会有人想到,这就是一桩桩蓄意的谋杀。这些杀人者不过是提线的木偶,凶手隐匿在杀人者身后,操纵着他们的意念与情绪,引诱他们一步步毁灭对方与自我毁灭。
杀夫的女人起初只是对丈夫的冷漠怀有不满,这婚姻可能是某种利益的交换,也可能是一段爱情的终结,她满腔愁怨,说我真的想杀了他啊。甚至主动提起一把刀,一次车祸,一段电影的谋杀桥段。说完她就穿上外套买菜去了。她的朋友此刻从座椅上站起来,说,我陪你走走吧。他们甚至只是认识不久的朋友。但这个人那么懂她,在乎她,向她表达生活里匮乏的善意。他们一起走在街上,朋友说,你真是一个善良的人,许多不如你付出牺牲那么大的女人都无法容忍这样的羞辱,一定会让老公付出代价。
这不是直接的教唆。凶手只会暗示,引导,在关键的时刻轻轻推一把。受害者的负面情绪积攒到一定程度,行为的取舍只在一念之间,像斜坡边沿的滚石,凶手对着吹了最后一口气。被点醒的妻子于是对丈夫下了手,被暗示可以重获尊严的丈夫于是对妻子开了枪,被引导可以让妹妹们获得新生的姐姐于是对老父举起了斧头。他们成为杀人者,被送上绞架。真正的杀人者飘然远去,深藏功与名。
这样的凶手没有鲜明的动机,没有猎取的利益,不曾获取世俗层面的一切好处。他们并不曾手染鲜血,只是挖掘人性的幽暗面,推动着一切怀有负面情绪的受害者行为走向极端。他们成功操控了他者的命运,为之充满喜悦。
抓了一辈子凶手的波罗面对这样的对手也无计可施,法律制裁不了他们,揭露他们的罪行更像是诛心之论,他们只是怀着理性善良的襟怀,对备受生活折辱的人们致以安慰,而悲剧的发生,他们深表遗憾。
许多次网络热点事件的争吵,也能依稀见到这样的手法。一个姑娘在旅游景区被毁容,本该追责凶手,但有一种声音冒出来,姑娘用社交软件和人约过,半夜三更出门,所以……这些话不在于明说什么,而是要让本来义愤的公众联想起什么,进而对受害人产生一种道德上的偏见。
再比如一个父亲为烧死的妻子孩子讨公道,一个声音冒出来,为什么他不谴责家政公司,不谴责凶手,只追责开发商,所以……是不是想一人赔一亿?你不能质疑抛出这些声音的人的动机,否则会被自证诛心之论。而这些声音里蕴含的诛心之论,是那么隐蔽,却能影响一个受害者正常诉求的合理性。
在这样一系列由暗示,引导,联想形成的猜疑链里,被小心翼翼驱动的公众不是受害者,却可以成为加重受害者痛苦的压迫力量。让本来属于常识范畴的合理诉求,充满道德的疑忌。
那些抛出不同声音,让事情的正常走向变得叵测的人们,他们昂扬着头,问心无愧。他们只是怀着理性善良的襟怀,对容易受到误导的公众予以客观真实的引领,而受害者悲剧的发生,他们深表遗憾。
是的,他们深表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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