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个春和日丽的下午,李五正在半山坡上的田里修整土胚,远远听见有人在喊:“是哪个在上面忙啊?”李五放下手中的锄头,擦了擦脸上的汗,抬头望去,只见一个人双手提着包裹,缓缓地从狮子岭走来!
狮子岭名字的由来源于一个神话故事!狮子岭原名叫毛狗岭,相传对面的山上不管种什么庄稼,都颗粒无收,对面村民无奈下,喊了一道士看是怎么回事儿,道士说有鬼神出没,须在毛狗岭下安个石狮子,以震鬼神。从此以后,大家都将毛狗岭改叫为狮子岭。
狮子岭下住了两家人,一家叫刘廷富,一家叫刘廷有,他们是亲兄弟。听到狮子岭上有人说话,原本在淘红薯的刘正金立马搭上话,“是哪个啊?”
“我彭江啊!”因狮子岭下灌木茂密,只闻其声,不见其人,彭江反问道:“你是哪个啊?”
话音刚落,只见刘正金气喘吁吁地爬上狮子岭,出现在彭江面前。彭江有些眼生,问道:“你是哪家的啊?”
“我是刘廷有家的。”刘正金答道。
1950年,彭江出生。他两岁丧父,三岁丧母,从小跟着幺爸彭定宁过!在家徒四壁的叔叔家,大伙儿都不待见他。小时候,彭江不学好,经常偷邻居家的东西,有时偷一块儿腊肉悄悄在小溪煮来吃,有时把邻居家的鸡偷到集市上卖,因此乡亲们见到他,都喜欢用力揪他脸,一到冬天,彭江的脸长满冻疮,肿的像鸡蛋一样。
乡亲们给彭江取了个外号,叫他彭天棒,意思是说他天不怕地不怕。19岁那年,彭江正站在贾绩生家猪圈外偷看其女儿贾超男洗澡时,被贾绩生抓了个现行,大声呵斥彭江耍流氓,并把站在猪圈外发傻的彭江抓住,狠狠地扇了两个耳光。自那以后,彭江就离开了马下儿坪。
马下儿坪地处西南部,长江南岸,是盐井县理财坝乡平义村的一个生产队,包含了狮子岭、新屋里,竹林三个地方。湖广填四川时,因这里诞生了一匹小马而得名。马下儿坪群山环抱,山底有一条小溪川流而过,乡亲们喜欢在小溪边洗衣服,小孩们喜欢在小溪里抓螃蟹。20世纪90年代的马下儿坪,如果不是家家户户有手电筒,俨然是原始社会,没有公路,没有通电……
望着眼前的刘正金,彭江才似乎发觉自己离开家乡有些年头了。彭江说道:“你这小子,我出门的时候你还没生呢,回去告诉你父亲,有空到我家来玩。”说后,他从右边袋子里拿出一包米花糖,给了刘正金。
李五见彭江走近,便边山下走边喊道:“天棒,原来是你回来了,我还以为是哪个哦!”彭江从他的裤兜里摸出一包软中华,拿出一支递给李五。李五划燃火柴便坐在锄头上抽起来。
“天棒,你又是西装,又是皮鞋的,看来你出去这些年还是发了财的!”李五说道。
“外头挣钱要比挖泥巴挣钱容易多了”,彭江答道。
“你这些年没得音信,全队的人都以为你死了,逢年过节时你幺爸还不忘给你包袱子。”
跟李五寒暄了几句,彭江就转身回家了。
家,如果是几间房屋,那彭江却是无家可归。在彭江离开马下儿坪的时候,原本有两间土坯房子,但因年久失修,现已倾颓。站在废墟前,彭江有些自责,为啥不寄点钱,喊人修葺下。回头一想,自己又能把钱寄给谁呢?自己年幼丧双亲,三十而立,四十不惑,可自己既无家庭,又无事业,想到这彭江更加自责自己浪费了太多的光阴和机会。
“彭江,你回来哒!”幺婶的话打破了彭江的沉思。“你回来了也不往我屋头走,还在记恨迈?”幺婶继续说道。
“我才走到这里哦,随便看下老房子!”彭江答道。
“前年连续下了几天的大雨,阳沟又没得人挖,肯定墙被泡软了,就垮了。”幺婶连忙解释原因,还原事情的真相。
说起幺婶,彭江心里五味杂陈。自从父母过世跟他们一起过后,没有过上一天好日子。看着同龄人都读书了,彭江闹着要去读书,幺婶告诉他家里没钱,拿什么去读书。而后面,堂弟彭川和彭冰却都读书去了。
在幺婶家,没吃过一顿饱饭。有次下雨天打猪草回来,天已经黑了,彭江又饿又冷,刚好幺婶把面条煮好,说道:“彭冰,你端这碗;彭川,你端那碗。”当吃到一半时,彭江才发现两个堂弟的碗里各有一个煎蛋。
过了几天,因淋了雨,彭江身体疲软,连起床的力气都没有。临近中午,幺婶见彭江还未过来吃饭,便抱怨地对丈夫彭定宁说道:“你看你那个报应侄儿真懒啊,一天活路不干,睡懒觉睡到现在也不起来。”他们没喊彭江,独自吃了中午饭。到了晚上吃饭时,扔不见彭江身影,幺婶又说道:“一天都不见人影,又出去干坏事去了迈!”幺爸说:“我到他屋头去看下。”
彭江家其实与幺爸家一墙之隔。站在门外,幺爸拉开嗓子呼叫着彭江的名字,屋里的彭江本来也听到了幺爸的声音,用尽吃奶力气也在回答,也许是病重声弱,幺爸没有听见,他就这样不吃不喝,在床上躺了两天……
有年春天,彭江夜里抓了很多鳝鱼回家,放在竹筒里,挂在幺婶家门外。第二天一早,兴高采烈地给幺婶说自己抓了鳝鱼,可以改善下伙食了。当幺婶提下竹筒准备看鳝鱼时,却发现有一条花蛇在竹筒里,瞬间吓一大跳,顿时火冒三丈,骂到:“你这个没得良心的背时娃儿,你是想害我啊!”于是到厨房里拿出一把火钳,把蛇夹住,拉开彭江的裤腰带,把蛇放了进去。彭江吓得哇哇大哭,幸好蛇从裤脚里溜走了,不然把睾丸咬了,彭江就断根了。一朝被蛇吓,十年怕井绳,从那以后,彭江再也不敢夜晚去抓鳝鱼了,看到蛇更是躲让三分。
彭江转而想,即使幺婶有万般不是,万般讨厌,但毕竟是自己的幺婶,毕竟养育过自己,记恨只能更加折磨自己。
临近天黑,幺婶已做好了一桌丰盛的晚餐,二堂弟的媳妇兰玉以及小侄女彭静在一旁,有土豆炖腊猪蹄、香肠、腊鱼等一大桌子菜,并在一间堂屋里给彭江打理好了床铺。幺爸彭定宁、二堂弟彭冰也扛着锄头回到了家里。其实在地里幺爸都听到李五的媳妇说彭江回家了,起初不相信,后来路过地里的几位邻居都说了,彭定宁相信了,内心也比较激动,毕竟侄儿从一个死人变成了大活人。不过从相信那一刻起,彭定宁内心有点忐忑不安了,几次想停下地里的活儿早点回家,不过又放弃了。
“啷个这么多年了都不来个信儿?”彭定宁先来了口。
“这些年没混出个名堂,也没脸给家里面来信。”彭江有些无奈的说道。
“下午听几个队上的说你在外头挣了大钱的嘛,没做啥子乱七糟八的事哈?”
彭定宁话音刚落,幺婶就端着一蒸子米饭上桌了,说道:“莫忙吹牛,菜都凉了,边吃边说哈!”
面对这一桌子的美味佳肴,彭江难以下咽,出走21年了,自己卖过假药,下过苦力,睡过大街,何尝不想吃一口家乡的饭,喝一口家长的水!彭定宁从一个旮旯角落里提出了一个酒罐,上面布满泥土,他用力一吹,然后对彭江和彭冰说道:“今晚我们几爷子好好整点,这酒还是在彭家老屋接的高粱酒,理财坝那个张医生配的泡酒草药。”
当一口酒又一口酒下肚时,彭江痛苦的往事也逐渐忘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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