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书架上有一类书很特殊。它们在我心中地位特殊。它们属于我个人藏书的第一代。与我相伴十几年。时不时抚摸它们,我觉着青春美好的时光总在那,没有走远。未来前行的路上,有它们,我不会怕。
书有两种年龄,一种是从出版时间算起。一种是从进入我书房算起,当然,没有书房前只能从进入我书包算起。
书还有两种派别,一类是跟着我跑江湖的,另一类是藏在过往岁月中。有那么几本书是夹在腋下随身携带的,比如《经典英文诗歌选集》《中英文演讲》薄薄一册十来页,排队打饭时,轻轻朗读几首,拉到十几米的队伍一眨眼就到眼前了。阿姨拿长长的饭勺敲一下食堂里的大饭盒子边沿:几两?我随口应付一声:随便。阿姨嗓门扯大了:随便就冇得吃。才反应过来,哦哦,二两,三两。如此优雅抒情的英文诗歌夹杂着萝卜丝油豆腐香味,便有了烟火味。朗读起来瞬间倍感亲切流利多了。不像日常外文诗高处不胜寒的高冷,倒像与书拉家常那般俗语口语化。常有一两粒粘在书页上,下次翻看便能想起那天吃的啥菜。尤其对我这类胃口超好的人来说,想起吃饭就能幻想十几种菜香味。合着这小集子如菜谱一般香甜可口。这类书我不舍得扔。它们陪伴我一起自然地,静静地等待,期待一件事的结果,等待一个朋友的到来,等待未来阳光通透的时刻,不再枯燥乏味,不再慌张焦灼。恰恰在等的那分分秒秒享受了日常匆忙中无法细细咀嚼的词句语法,没有耐心琢磨的那几个语音语调。就在旁人聒噪的缝隙中我捧着这些书一起测量眼前这条路的长度,抬头望望天空蓝的深度,是天蓝?蔚蓝?还是深蓝宝蓝?有没有哪种蓝属于我的底色?数一数几朵白云,是奔跑?是蜷缩?还是翻滚?它们要去哪?去那么遥远的地方做甚?它们奔跑蜷缩翻滚的姿态为何永远那么美丽浪漫?这等待在低头与仰望之间变得如此空阔辽远,以致于我忘却了正在“等待”这件正事。这类书我没法丢。一不小心丢掉了天空,遗失了云朵。那可是不能原谅自己的大事。
我把它们包裹了一层书皮。让它在我的书架上继续优雅,肆意抒情。这是对陪伴我一路等待的犒劳与尊重。
江湖派书,则从我入手起就做起了我的小跟班。上课躲在课桌里,放假了随着我的脚步一起回家,毕业了跟着我一起找工作,正式上班了跟随我起早摸黑,熬夜时陪着我刷题目找资料打字。摸爬滚打伴随我也十几年,不离不弃。尽管我脾气糗,嗓门大,走路带风动作麻利似刀,被人称为“飞毛腿”“不是地球人”。它们却从来不曾嫌弃,始终如一守护着我。
2006年的毕业档期,表哥在东莞打工,我想随表哥一起到外面看看。换我妈的话说就是:去外面吹吹风,打打浪。多见识两眼,补补短。也好!人家出门都是轻装简衣,我这猪一样的笨脑子,拖了大半箱子的书和几件衣服出这趟远门。我妈在一旁帮我把书扔出来,瞪着眼骂我:去外面找工作,哪有时间看书?我也是倔驴一头,一边把书又捡进箱子里一边闷头顶嘴:怎么没有时间?等车可以,下班了也行。睡觉前还有半小时呢?其实心里盘算的是出了这趟远门我就远走高飞,我要闯荡江湖去了,我回来就是把这箱书变成大把大把钞票。心中波涛汹涌的呐喊在胸膛滚烫了大半年了,差点在拉上箱子链子那一刻喊出声了。
到了那里,果然一切如妈妈所料。
表哥把我安顿好就忙工作去了,剩下我一人时间一大把,却没心思看进书。好不容易等到表哥休假一天,带我熟悉这个城市,顺带看看招聘广告。我拖着这大箱子和表哥走了很远很远的路。大概一个多小时,这段路是没有公交的。等搭上公交,拥挤乘客,闷热天气,加之汗流浃背的衬衫,整个人晕眩,翻江倒海想呕吐。我忍着不吐,表哥说马上就到了,呕吐的胃似乎翻到喉咙眼上了。表哥又安慰我马上到了。就这么随着公交车一颠簸一忍耐。居然熬了2个多小时到达了目的地。我长吁一口气总算没吐到公交车上,即便司机给了我塑料袋,我也觉着那样的行为难堪极了。
应聘出乎意料顺利,和香港经理简单英文对话了半小时,我就坐到了一个女孩子身边开始学习接手业务了。听说还是个十几年的大厂子老公司。白日忙工作,5点晨起跑到宿舍楼顶楼大声朗读英文,每次开篇“I have a dream……”马丁路德金的经典名篇让我汹涌澎湃,唤起我靠近这座城市的信心。灰蒙蒙的晨曦掩映着一幢幢高楼大厦,毗邻的工厂已点燃了劳作的灯光。丈量最远的那栋楼不过巴掌大小。凝视那一个又一个黑暗方格子里都藏匿了什么?膨鼓鼓的金钱梦?告老还乡时的扬眉吐气?还是拼死拼命扎根在这座陌生的城市?离老家需要转几次班车,一趟火车,再转一次班车。多么遥远无法丈量的距离!夜深了,我开始会我的老朋友,其实我在蹲厕所的空隙早就把这本书看了几遍。那是一本关于梦想的书,它讲述了一个自然人踏上社会的辛酸苦辣,如何在历经磨难,世故与时间碾压中依然保持着独立思考,追逐自己的梦想。客观陈述事实的背后是冷峻的批判,警醒式的反思。字字句句一次次激荡我的心灵,叩问我的灵魂。它的名字叫《入世者手记》,作者江子。它是在一次师范文学讲座中,我听得热泪盈眶!即刻跑到寝室掏出箱子里所有零钱买下来的。我不知道够不够买一本书,我反复数着那些硬币,还好多了6元3角钱。心里踏实多了。可当我递出那个装满硬币的信封时,我极其紧张,显得有些尴尬。我根本不敢抬头看面前这位作家的眼睛,就那一刹那,自卑感涌上胸口。他也是师范毕业出来的大师哥,他才三十几岁那么成功那么耀眼,连和排队来买书的同学们打招呼都显得幽默风趣,自然得似乎他们好像早就认识一样。我只想快点等作家签完字我就赶紧溜。作家问我:叫什么名字?我说出了自己的名字,趁作家写寄语的缝隙,我赶紧抬眼看了看他的眼睛,笑眯眯的,可亲可敬的样子,真是我们师范毕业出来的师哥。连落款的江子二字都潇洒帅气!我的心放松了一大半,我恳切试探性问师哥:能不能再帮我写一句我的座右铭?御风而行,我挑我的。师哥又笑起来了,这次显得很宽厚和蔼,眼角露出了细微的皱纹,:只写一句哈,多我就不写了。惹得其他同学哈哈大笑起来。大家都在一旁催促:对对,后面还好多同学排队呢!我哪有什么座右铭,看到师哥的字心生羡慕,临时掐出来的那么一句话。想多留几个字在我书上就可多看几眼。我捧着这本书兴奋不已,低着头走路,生怕一不小心被风吹走了,掉在地上被人捡了。呵,这本书我翻了多少遍我记不清了,每次我千头万绪无法诉说时就即刻在里面寻找答案。好像这不是一本文学作品,而是一座标好了暗号的世界迷宫,你只需要按图索骥,就一定能探访到宝藏。奇妙的是,每次都能找到我想要的。可这次我该何去何从?其实它早就泄漏了秘密给我。可我为何还如此迷茫忐忑呢?
结果,我真不太适应那种机械毫无意义的文秘工作。一想到日复一日地重复那些枯燥无味的数字和文字。一眼望到头的未来,每晚我恐慌,沸腾,失眠,直到把自己折腾得不成样子。经理说要提拔我到销售部门去拉单,去创业绩,说我口才好英文溜,胆儿大,是块好料。经理为此还特意搞了一个小聚会欢迎我这个外地打工妹的加入。表哥说我身子骨那么弱,女孩子闯荡什么江湖,回去吧!呆在爸妈身边多好。我嗯嗯敷衍着表哥。心里又计划着应聘另一座城市,我才不会呆在老家呢,这只是我的权宜之计。是的,我又拖着那装满书的大箱子疲惫在返回的路上。我左手扛着一个大包,右手提着箱子挤上了公交,我提着它转车,我拖着它又上公交,终于到了火车站。我发现自己和我所见到的匆忙行人一模一样。根本分不清彼此。大口喘气,使命奔跑,散乱的头发,粗糙的双手,焦虑的眼神。还有两个似乎没实际用处的沉重的箱子和大布包。他们迷失在这座陌生城市,在去与留之间辗转反侧,在奔向梦想与回归家园中左右不是。而我也没有逃过这一劫。我是被驱赶在生存路上一只温顺的绵羊?还是坚守梦想的一头野豹?无数个问号把自己问得凌乱不堪!火车启动了,呜呜响起,我又打开了这本书。“所谓生命,其实就是一尊冰冷、孤单的石膏像。也许你我素昧平生,但现在,我们就是朋友,相对而坐、促膝相谈的朋友,命定的朋友。你我江湖相忘,却息息相通”谁说不是呢?我的“老朋友”又在倾听我的诉说,解答我的疑虑,安抚我的不甘。
我把这些”江湖之书”随心搁置,或枕边,或沙发,或飘窗,或阳光下。它们在时光轨迹中泛黄,它们随风雨掀开扉页,你只需合上耳朵聆听,它们愿意在一间书房中观察来来往往的新面孔,继续与它的老朋友默契不语。它们在岁月里悄悄留下了自己的性格与气质,烙下了独一无二的胎记。
书房正是多了这些书,才觉丰盈,多了份温情。像一个世界那样驳杂,深厚,乃至神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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